1:
褒姒此时仿佛看透前生今世的精灵,愁绪万千,止不住泪流满面,悲思泉涌:
生死攸关他仍俱纵横天下驰骋乾坤的气度,谁道他昏庸无能?谁道他残暴无情?是他逃不过一个情字,仅是一棋差错,满盘皆输!
世人尽责我妖媚惑君,若无恁一个情字,怎来这等悔恨、无奈,万般凄伤?
褒姒紧紧依着他,以肢体语言传递着温情信息:
“大王,臣妾欠了你几年笑容,更亏了你一世情义。今生随你同去,来世结草衔环……”
姬宫涅双手捧紧褒姒柔荑,目含深深情意,撒下数行热泪:
“若有来世结缘,只盼我不再是君王,而是一个能呵护你照顾你一生的平民男子……”
他突然以不可想象的敏捷,把她和伯服扔下车去:“姒儿伯服,孤王无能,你们逃生去吧……”
“快,朝那条路走!”他喝令卓文蒋驾车朝另一条山道飞驰。
“姬宫涅!姬宫涅——”褒姒爬起来,面上血色尽失,抱着伯服哭喊着追赶马车,但很快被马车甩了很远。
褒姒抱着伯服站在无垠的雪野里,孤独、恐惧合着凄凉,势要将灵魂撕裂、毁灭。泪水覆盖了眼里的哀痛、绝望,茫然回望来路,骊山方向硝烟冲天,叛军呐喊声声追着马车而去。
她抱着被摔醒的伯服,拼命往右边的树林里奔跑。
爱说爱动的伯服似乎意识到危险,木偶般不发一语。
褒姒心系姬宫涅生死,进入树林深处只觉心似落絮徐徐下坠,手脚瘫软。
她放下伯服,背靠着大树慢慢下滑,放声痛哭:“姬宫涅,你怎能自己走?忍心丢下我们……”
伯服一脚踩进雪窝里,又急忙抬起来,跺着脚,抱住她哭道:“母后,你在哭父王吗?你确定父王被叛贼杀死了?”伯服五官扭曲,放声悲哭:“父王啊……”
褒姒猛然颤栗,竭力止住悲咽,擦去儿子满面泪水,声音嘶哑:
“伯服,你父王没死,他去为咱们杀贼,他要让咱们好好活着……”
被褒姒抱起时伯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帮她擦泪,红着眼劝慰:“母后别哭了,你一哭伯服就难过死了。咱们快走!找个地方藏起来。伯服要好好活着,长大了报仇雪恨,孝敬母后。”
“伯服,以后咱们藏于民间,你千万不能叫我母后,要叫母亲,记住了吗?”褒姒说着,又是一阵悲郁难抑。
伯服惊恐四顾,哭着,伶俐改口:“母亲,咱们赶快逃命吧,要不,一会儿叛贼们就要杀上来了。”
褒姒抱起伯服就走,喘得像垂危的老牛。
伯服在她怀里挣着:“母亲太累了,快放下伯服。伯服自己会逃跑,会跑得很快。”
这小人儿几时学会逃跑这个词汇了?褒姒抱着他疾走,慌乱的心痛到窒息。
山道上积雪很厚,道旁是丛生的杂木。卓文蒋边艰难驾车边脱下侍卫服,扔给姬宫涅,语声急促:“大王,快脱下你龙服给我!”
姬宫涅看着在晨光里涌现的追兵,鹰眸有感动也有彷徨:“卓文侍卫,这,使不得吧?”
卓文蒋果断回应:“没什么使不得,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这些事以后你会知道!”
两人很快换了衣服,马车已进入非常狭隘的山道。
左边山林右边危崖,鸟雀在山崖上拍着翅膀飞。
山道滑而狭窄,马车无法行驶。卓文蒋跳下车的同时,见姬宫涅也已下来,抱臂缩着身子,样子猥琐、胆怯。
姬宫涅环视四周,鹰眸倏忽冷冽:“快,往树林里,分开跑。甩开贼兵,到离此十里地的三仙庄聚合。”
两人分别进入山林,朝两个方向跑,一会儿便不见了对方踪影。
山林很大,浓荫遮蔽天空。覆满白雪的地上杂草和灌木丛生,纷纷从雪堆里挣出头来。
姬宫涅不知跑了多久,跑得晕头转向浑身瘫软,走了五个方向,均没找到山林的出口。忽闻近处衣袂破空之声,又传来一声闷响,不久又听到一声惨叫,接着一阵欢呼:
“我们杀了昏君,砍了他首级了!”
姬宫涅一下子瘫倒在地,极力缩紧自己,借着灌木丛隐身,抱头抽搐不已。
卓文蒋的笑颜在眼前回放,姬宫涅的心痛到窒息。
当人声远去,姬宫涅向着刚才发出惨叫的地方缓缓爬行。
2:
林中雪地,冷风嗖嗖,刮过来腐烂的草叶味道。几只麻雀在地上蹦来跳去。
卓文蒋的尸身裹着黑网,倒在一个狩猎的陷阱旁边,头颅已无,身上多处血洞,沾着雪渍和污泥。显然是死前经过激战,掉进陷阱。
姬宫涅呆了那么一瞬,才趴在地上,双肩剧烈耸动,发出断续的抽泣声。
他背起卓文蒋的无头尸身,在草地上慢慢前行,一直来到一处积雪成堆的山洼。他脚下一个蹒跚,身子随着无头尸倒在山洼里,浑身冰冷,脸上泪凝,彻骨的伤痛几乎要了他的命。
姬宫涅就那样躺着,哭声悲沉、压抑:“卓文侍卫啊,孤王想陪你葬在此地,永不管世间悲苦,人心莫测。”他和无头尸并躺着,看到脖颈断裂处黑色的血,脏乎乎的骨肉,忽然一阵厌恶、惊惶。
他手按着雪地艰难坐起,泪流满面:“卓文侍卫,孤王为你整装,让你整洁上路。”
他哭着,手伸进他冰冷的身子,要拉整他的亵衣,却摸出来一块皱巴巴的白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