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病房里回荡着仪器正在运行的滴滴声。
楚沉瑜记不清她重生后第几次躺在医院里苏醒,沉默着转动着有置留针的左手,她微微转过脸,看向在她床边安静剥橘子的老人。
“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久未见,关斐致好像又老了很多,眼角皱纹横生,声音嘶哑而苍老,满身都是久经风霜的疲惫。
楚沉瑜没答。
关斐致并不着急,一点点细致的撕掉果肉上橘络,直到撕的干干净净,他才放到果盘里。
而六寸大小的盘子里则堆放着几个已经剥好的橘子。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关斐致起身去洗手,恍惚间想起小的时候,她性子野,养父总说她不像个女孩子,遂她的意给她买方便行动的裤装,把她当成男生来养。
只有关斐致跟养父争执,说他那样不对,然后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裙子,告诉她,她很漂亮,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
虽然楚沉瑜因为训练关系不常穿,但她把那些裙子收得很好,偶尔还会让佣人拎出来保养。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他们待她那样好,好到足以抚慰那些凄怆苍凉的过往,让她有短短一瞬间,属于自己。
却也只是一瞬。
关斐致洗完手出来,见青年慢条斯理地吃着橘子,唇间微不可察地抽动两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保持缄默。
他原以为,再次见面,楚沉瑜会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当年陷害他的原因,他们会争吵,会打架,会费尽心思捅对方痛处。
可楚沉瑜没有。
她安安静静吃着他剥的水果,一如往昔和睦。
“阿瑜,”关斐致受不了这种沉默,楚沉瑜的了然于心,对他来讲像是带着剧毒的慢性折磨,“这半年,你过得还好吗?”
楚沉瑜嚼着果肉,甜而不腻的汁水在口腔内爆开,很好吃。
她抽过纸巾擦拭嘴角,淡声道:“你知道是我。”
答非所问。
关斐致却理解了,他点点头,“是她告诉我的。”
她是谁。
两人心照不宣。
楚沉瑜似乎能透过窗台那株艳丽而高贵的蔷薇,看到那个始终温柔似水的人。
她苍白如纸的清逸面庞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当初所谓的偶遇,全是精心谋划的结果。
“你不要怪她,”关斐致以为她在思考做局,连忙出声解释:“她...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就要拿我的命来算计,”楚沉瑜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内心极力隐藏的龌龊,伸出两根纤细分明的手指晃了晃,漫不经心道:“还是两次。”
前世属于意外,这一次是为了钓出幕后黑手,她才陪着他们演戏,可这终究掩盖不了,他们一次又一次让她死的事实。
关斐致怔愣地张着嘴,想说话,却发现他根本没理由反驳。
楚沉瑜看向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氤氲着冰冷的嘲弄:“她连你也算进去,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当她的替罪羊?”
前世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若说出手的人是关斐致,那么在背后指使他动手的人,才是她真正要复仇的对象。
“阿瑜,你不懂。”
沉寂良久,关斐致哑着嗓子慢声开口:“谁都有不得已的时候,你没办法,只能选择接受,否则死的,就是所有人。”
“自欺欺人。”楚沉瑜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眉眼染上困顿的倦意,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就走。
“你先好好养伤,”关斐致疲累地叹了口气:“等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家。”
至于时间是什么时候,他没透露。
关斐致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临近门边。
他忽然听到她情绪淡然地说——
“关叔,家早就散了。”
关斐致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眼眶酸涩,他缓缓闭合又睁开,泪如雨下。
-
TXX特案组接手了关斐致的案子,至于燕峥,由于他身份特殊,被暂时停职遣回家休息。
柏奚禾从上京飞过来给他治病,见面第一面就把他痛扁一顿,斥责他怎么又开始吃乱七八糟的禁药,然后一针镇定剂把他弄睡着扔上床。
等他再次醒来,就收到钟司厘的消息,让他赶紧回警局。
肖暖跟林晟的案子陷入僵局,之前刑侦支队查到蛛丝马迹,有证据指向肖宜荷为嫌疑人。
可等他们深入调查时,那些证据又成了迷惑他们的存在,除了打乱他们的思路外毫无作用。
刑侦支队想找到肖宜荷审问,却被邻居告知她早已搬家,到新家一问,她被公司派遣出国深造,短时间内不会回国。
钟司厘早知道肖宜荷有问题,只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没办法强行调动人手去将肖宜荷抓回来。
调查顿时陷入僵局。
结果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肖宜荷又突然出现了。
她拖着去出行用的行李箱,站在警队门口,神情憔悴。
钟司厘亲自见的她,出口第一句,她就开门见山的说:“人是我杀的。”
肖宜荷双手捧着盛满温水的塑料杯,指尖磨蹭着杯壁,试图汲取里面保留期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温暖:“姐姐,林叔,还有...楚先生,都是我杀的。”
钟司厘逐渐坐直身体。
肖宜荷好似并不用他作答,自顾自的往下讲着一个可能在偏僻的农村里,时有发生的故事。
无止境的家暴,强制性的交换人生。
她故事里容貌残缺的姑娘,在过往二十年的黑暗岁月里,收获了这个世间最痛苦的恶意。
讲到最后,肖宜荷声音渐渐低下去,泣不成句。
钟司厘没有评价她的故事,也没有评价故事里那个可怜姑娘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只冷静道:“你是肖暖。”
女生顿了顿,随即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却仿佛挣脱枷锁般轻松:“对,我是肖暖。”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肖暖。
仅此而已。
“楚先生、楚先生他可能、可能没死。”
最后,她哽咽着说出让人惊悚的真相。
钟司厘陡然拔高音量:“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