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
晚饭后的餐厅里，女仆正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餐桌。
屋子里的壁炉正熊熊燃烧着松木，程仪和昂热围坐在明亮的火焰边，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昂热手中拿着一根钢笔，对着手里那本《天主教释经学》的大部头书写写画画，程仪则在看一份未裁板的《标准报》。
“有兴趣明天去打猎吗？”程仪翻过一页报纸，随口问道。
“随便。”昂热简单的回答。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今天去看剧，明天我们去郊外打松鸡，也不知道这个季节有没有松鸡可打。”
男仆将一杯泡好的印度红茶放在程仪手边的桌子上，轻声说。
“市剧院的包厢已经为您订好了，伏尔泰的舞台剧《中国孤儿》，开幕的时间是晚上7:50分。考虑路上的行程，我建议咱们出发的不要太晚。“
“我们七点出发。”
程仪想了想。“时间很充裕。”
“明白，我会准备好马车。”男仆点点头。
仆人的名字叫做拉尔夫，是一名专业的男仆。
所谓专业，就是只要你把想要做什么告诉他，他立刻就会用科学家般的严谨和钟表匠般的精确完成所布置的任务。
无论你是想去市剧院定一个包厢，还是搞到两柄适合打猎的毛瑟霰弹枪，拉尔夫都能有办法搞定。
堪称人形万事通。
程仪询问过，对方不承认自己认识什么加图索家。
他自称自己一直在北约克郡为别人做贴身仆人。他在圣诞节第二天接到了一份工作邀请，上面介绍这里需要一名专业男仆，周薪十个基尼（英国旧货币单位，约七八个先令），所以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程仪不喜欢他，随时可以炒掉自己。
程仪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不管他是加图索家的人，还单纯只是朱丽叶顺手请的佣人，短时间内自己都找不到像拉尔夫这样合格的佣人。
拉尔夫安静的退了回去。
壁炉里的柴火哔啵哔啵的响。
程仪又读了一会儿报纸，终于看完了康拉德正在连载的短篇小说《吉姆爷》，他的目光从报纸上漂移，扫过餐厅的窗户外面落满雪的花园，最后落在昂热的头上。
“这样的生活真好，对吧。”
“这一点我毫无意见。”昂热肯定的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去国外读书？昂热。”程仪突兀的问道。
“国外？我不是要去剑桥吗？我觉得我很有希望拿到主教的奖学金。他已经暗示如果我也能学会希伯来文，就把奖学金给我。“
昂热合上了书本。
“不去剑桥，换个地方。巴黎，柏林或者布鲁塞尔？实话实说，我现在挺有钱的，完全可以让你上一所寄宿制的男校。你去贵族公学读两年书，在上一所本地的大学，就算成功混入上流社会了。这是我们过去做梦都想的事情。”
程仪犹豫了良久，还是对昂热说道。
“你呢？一起吗？”
“我，我会给你写信的。”他含含糊糊的回答。
“你怎么了。”
昂热把手中的书抛在茶几上，直视着程仪的眼睛：“从伦敦回来之后，你就不太对。这一周，我从来没有问你的财富是怎么得到的，因为我相信在合适的时候，你会告诉我。但怎么现在一副犯了事，要把家人送到国外跑路的态势。”
昂热严肃的问：“虽然我这几天认真检查了报纸的新闻，没有发现有哪个银行被炸了，或者哪个公爵被人绑了的消息。但我还要严肃的问你。你没有犯罪吧？”
“如果是呢？”程仪反问，“你会怎么选择。”
混血种的世界可能真的比抢银行还危险。
“看你干什么了，以此决定是赶快一起联系跑路还是和你同流合污。”昂热回答的很快。
“好吧，至少你不用担心跑路的问题。”程仪嘴角咧了咧。“收拾好东西，我们一会儿去看剧。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其实可以一辈子都过这么美好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到底发生了什么，程仪。”昂热不准备让他这么简单的结束就这次谈话。
“我只是在考虑你的未来。你应该熟悉智慧果的故事吧。”
“亚当和夏娃居住在伊甸园中，蛇骗他们吃下了智慧果，引发上帝震怒，把他们逐出了天堂。”昂热语气怪异，“你怎么有心情和我讨论宗教故事了，你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吗？”
”我想知道，如果你是人类的先祖，你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愿意吃下那枚代表智慧的果子吗？他们本来可以永远在伊甸园中浑浑噩噩但又幸福的生活的。”
程仪很认真的问。
他必须承认，在那些被养父母控制的孤儿中，自己只把昂热带了出来，带有很强的功利心。
程仪曾经期望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靠正常的时间线，等昂热去了剑桥，也能接触到混血种世界。
这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最好手段。
但现在，已经成为了加图索家的客人的程仪有能力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对于昂热来说，对方不是一定非要接触混血种世界的。
昂热现在只是一个性格顽强的死小孩，连言灵都没有觉醒，更不是密党的领袖。
《龙族》的故事线里，昂热的一辈子都被仇恨的寒冬所笼罩。
他活了一百三十岁，这一百三十岁中有长达一个世纪他的血液里都充斥着刻骨的愤怒和想要复仇的欲望。
他最好的朋友们都死在疑似龙王的纯血龙类手中，死在了1900年卡塞尔庄园里。他的青春也随之死去了，剩下的一生都活在蚀骨的仇恨中。
复仇复仇了一辈子，这样的人生当然够慷慨激昂，是男人中的男人，但真的会幸福吗？
即使是知道历史进展的程仪，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将这些事件改变。
就像《大话西游》里的月光宝盒，无论你多少次的穿越时间，有些东西早已被剧本所注定。
它们就如同迎面而来的大潮，你很可能无处可逃，只能在历史惯性中绝望的看着危险一步步的逼近。
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
路明非曾经无比后悔自己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做梦都想要回到18岁的夏天，过上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大家长想要卖防晒霜，楚子航想要和老爹老妈的生活在一起……
被逐出伊甸园的人类固然获得了智慧之树的果实，可他们全部都后悔了，希望能重返失乐园。
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即使是希伯来特·让·昂热，也应该有成为一个平凡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