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深渊（十一）
少女眼中不见惊慌，只是淡淡问，“我哪里让你有所戒备。”
达日阿赤露出痛苦神色，“不是你演得不好，而是我们被骗了太多次。”
少女略点头，“是阿兰图雅的主意吗？”
“是，她让我时刻警惕你，尤在全族狂欢的今夜。”
“她真是太聪明了。”
“我真心希望你可以留下来，塔娜，你没有伤害一个人，大家都很喜欢你。事情到此为止，我会保密，好吗？”
留在……这里吗？少女刹那间心动，但是，留在沙漠中的金乌族内又和留在商羽的青竹林有什么差别，同样逃不出那个人的掌控！苏琢蹙眉，目光冷彻下来，“达日阿赤，我愿与你一战。若我胜，由我带走金乌秘术与神树种子，我不会伤你族人分毫。若你胜，请杀了我，不然我还会对你们出手。”
这一战不可避免，但达日阿赤想不明白，在五步内被箭尖指住眉心的情况下她有什么立场来谈条件？
达日阿赤眼皮猛地一跳，少女如一道影子已经晃过神木弯弓，十根纤纤细指若花绽开轻轻贴住他胸膛，达日阿赤反应何其迅速，当下弯弓横扫身体往后退去六七步，但他还是大意了，少女双手一拂之劲竟然透过层层肌理直达肺腑，一口混着内脏碎末的鲜血喷出。血水未及沾地，咻咻两根锐箭已破空而去，这一击当属达日阿赤今生射术之巅，箭速之快令金乌木无火自燃。
少女一追出帐篷便见火箭迫在眼睫，弹指“噗”的一声第一箭扎入帐篷，火星蔓延。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还有一支追心箭，千钧一发之际帐篷内刺出一柄青锋，以剑气竖劈金乌神木。
少女首次露出骇然面色，一声大叫，“姨姨！不要！！！”
青锋未作停顿，势若长虹直取七步外达日阿赤咽喉，结局毫无悬念。
草原上，白衣女子收起长剑，据说其剑术之快令这柄青锋从未沾过血迹。来者茕茕孑立于月色下，乌发白衣随风轻扬，若广寒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仔细一看，虽然保养的很好，也已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她缓缓回眸盯住少女，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琢儿，你可知你为何败？”
苏琢低头不言。
苏苑看着她长大，哪会不知唯一的亲外甥女的心性，“生死之战，你竟没有杀意，若非我闻笛声及时赶到，你真想死在这儿吗？”
“姨姨，能不能……”
苏琢话还没说话，一份拆过的黑函扔到她脚边，苏苑走向一边，“既然接令，就做到最后。”
一夜之间，金乌族于世除名。
苏苑没有回京都曜将军府，直接带着苏琢出沙漠北上，来到曜家城。这是一座建立在北荒上的巨型城池，举城皆兵，是曜家最强势力所在。城墙长余三百里，单单城内自给自足便可容五十万人生活，城主自然是每一代曜家家主。
苏琢见到曜辉的时候，他正在演武场试用一把新型乌木弓，似乎对射程和威力并不满意。苏苑取出金乌神木弯弓给苏琢，示意她上前。苏琢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声音细若蚊蝇，“姨夫……”
曜辉身边几位兵匠一见金乌神木弯弓眼睛就直了，曜辉伸出手摸摸她的发顶，视线望向不远处白衣胜雪的爱妻，微微一笑，从苏琢手中接过弓与箭。一声呼啸，火光如梭，三百步外箭靶轰然炸裂，一只璀璨火鸦直上云霄，如空中多出一轮小太阳。
“好一把金乌神弓！”
苏苑款款走进，风姿卓越，翻手呈出三颗金光熠熠的种子，“金乌神树的种子，还有一本金乌秘术，都是琢儿的功劳。”
苏琢一愣，她最多只有一半苦功，所有计策准备都是苏苑做的，最后还靠苏苑出手才击杀金乌族长。
曜辉闻言笑而不语，他只比苏苑大一岁，正当盛年，为当世少有的英雄人物，十二岁起无论文韬武略同辈中便无人可撄其锋，现今早已大成，老一辈见他都要主动问好。此人若非生于忠心耿耿的曜家，皇族就该抖三抖了。曜辉将神弓扔给兵匠研究，携苏苑苏琢回城主府。
“苏琢，想要什么奖赏，说来无妨。”
曜辉眼中含着笑意，无论武者还是术士修炼到他这等层次都可将气势内敛，常人并不会感觉难以接近，但苏琢却觉得他整个人都像一把破山巨刃，威势不可挡，压得她冷汗津津头都抬不起来。
“娘！你回来了吗？”一名十岁出头的少年飞奔而来，见到苏琢更是欢喜的跳起来，“阿琢！”
追着少年而来的是名容貌普通的黑衣男子，他看了看房中三人，行礼道，“将军，夫人，琢小姐。”
苏琢微微一点头算是回礼，苏苑宠溺的把小曜渊拉到身边，向黑衣男子问道，“流萤，这坏小子最近可有好好练武？”
“回夫人，少主聪颖勤奋，武艺精进神速，同辈中已罕见敌手。”
曜渊一边向母亲适度撒娇逗她开心，一边转着大眼珠推测，“爹，阿琢可又立了大功？”
“嗯。”曜辉虽不及苏苑那般宠他，也是喜欢到心坎里去的，应了一声等他后话。
“娘！你就教阿琢‘玉轮剑法’呗！”
闻言苏苑心中一动！玉轮剑法为曜家祖传剑法之一，七曜中月曜的必修之术。曜辉非常看中苏琢，小辈里也只有苏琢一个女儿身有望大成，玉轮剑法传给她不会令人失望。苏苑虽有意，最终还是要看曜辉的意思。曜辉沉思片刻，点了一下头，事情就这么定了！
苏琢被迫留在府中闭关半年，苏苑知她性子，在教她剑法的第一天就说，“独幽我送回苏家了，你若想回去取琴，不把整套剑法习完我是不会放你走的。”这是小鞭子，然后苏苑又抛出糖果，“你姨夫在金乌秘术内发现一纸残页，是半首曲谱，到时候会给你一起带回苏家。”
半年后，第一个在外迎接她的是曜渊，小家伙自幼习“炎阳剑法”，由曜辉手把手的教导，乃七曜中日曜的绝学，与玉轮剑法可合二为一，交融相会。他提议让苏琢学玉轮剑法也是打着可以一起练剑的小算盘，但苏琢只想快点回苏家取琴，没有理他。最终还是逃不过，因为曜辉也出面了，想看苏琢的成果。
曜渊跃跃欲试，起初曜辉也没拦他。但当苏苑将她手中清辉剑交给苏琢时，曜辉不动声色的把儿子拦了回来，临场将流萤换上。流萤现年二十七，稳坐火曜的位置已有十来个年头，曾独立接过黑函将军令，出色完成任务，相传全力可与苏苑一战，深得曜辉夫妇喜爱，甚至将儿子都交给他带着。
但此刻演武场上，流萤很是头痛。三番四次被迫，往日乖顺的琢小姐早已被惹毛，无论谁上场与她过招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苏琢低着头，一言不发，右手持剑，剑尖自然下垂，根本没有架势。然，这才是最可怕的！流萤虽与苏琢不亲近，但和商羽是拜把子哥们儿，从小一起长大，商羽这个“吾妹控”有事没事就拉他喝酒大讲吾妹如何惊世绝艳！流萤知道苏琢已悟得妙心拂花手终式，是个著名的无招之招，和她此刻无势之势有异曲同工之妙，太渗人了！
流萤抽出腰间长剑，“琢小姐，点到为止，请赐教。”往昔掌火曜之位者多猛汉，攻伐灼灼有焚天毁地之势，而他却是个异类。剑出流畅且轻盈，划过的轨迹上唯有一点微红流光，如茂密草丛间一只小小萤火虫振翅飞来，人畜无害，丁点杀气都感觉不到。但曜辉、苏苑、曜渊都知道，这是流萤最防不胜防的一记杀招，曜辉曾赐名“荧惑”。
苏琢浑然不知，静静低着头，令旁观者惊呼连连。眼见荧荧火光落在她眉心，再无处可逃，苏琢猝然发招，惊鸿一剑将萤火斩灭，一瞬间飞沙走石，演武场上仿佛激起数层狂澜，剑气如浪打向观者。回看场上，流萤和苏琢已双双收剑，很多人都没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合之才谓‘荧惑’。流萤手下留情，剑出半招，琢儿忍而后发，以惊鸿一剑破开。习剑才半年，难得她悟性超绝，能将玉轮心法领会到如此境地，偏偏却千百个不情愿跟我学剑，太可惜了。”苏苑向曜辉看了一眼，碰到这个固执的外甥女，她使尽手段也没辙。
小曜渊不懂他娘在叹息些什么，眼中闪烁着极其崇拜的光，“娘！若阿琢愿意学，会不会比宵涣更厉害！？”
苏苑沉思片刻，“难说，宵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剑道奇才，早已从招式升华到悟道的境界，论心境目前琢儿还远不及宵涣。”
“娘！我想和阿琢一起练剑！我能不能一起回南陵去见姥姥？”
“你呀！”苏苑捏住他的小鼻子，“还真一心一意想跟在琢儿后面当条小尾巴！琢儿嫁人了看你还怎么办！”
最终，苏琢下午就离开曜家城前往南陵苏家，小曜渊不但没被允许同去，反倒扣住闭关修炼。曜辉生出紧迫感，苏琢的天赋太惊人了，他怕今后自己老去，曜渊成为曜家之主的年代没有人圈得住她。夜里，他同苏苑道，“我想把苏琢留在曜家，你看，年轻一代里谁能配得上她？”
苏苑在镜前卸妆，笑道，“你这是要替琢儿点鸳鸯谱吗？”
“我本欲顺其自然，但商羽着实不成气候，更是在不夜城闹出那么大乱子。”
“哦？”苏苑笑着睨了他一眼，“曜大将军还有本事看破女儿家心思？”
“怎么，不对吗？”曜辉轻裘缓带立在窗前，回头望来。
苏苑转过半个身子面向他，“琢儿和商羽是感情好，但非男女情爱，这回你真是看错了。”
任他曜辉文武双全，女儿心海底针，他搞得明白才是怪事，“小苑，苏琢可有在意之人？”
“我看琢儿最在意的人就是你！见你像见洪荒猛兽一样，哼都不敢哼一声！”苏苑狐疑的瞟了他一眼，绝世风姿不减当年，“你到底对琢儿做过什么，把她吓成这样，几乎都吓出心魔来了！”
曜辉也很纳闷，一路往前追忆了十几年，忽的若有所悟：难道是我去苏家上门提亲的那一日……？
苏苑放下梳子，并没有多想方才她自己说的话，“琢儿不善与人交际，自然难以触发姻缘，如果你认为谁配得上她，让他们多多合作便是，琢儿那般固执的性子，怕是在意了谁，就是一生一世的事了。”
而此时此刻，差点被人乱点鸳鸯谱的苏琢手持半页残谱，无论如何都激动得无法入睡，她太太太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