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遗迹（二十一）
“小泫，小泫？你见着我太高兴了么，竟这般出神？”
待苏琢神识清明，少年人清脆悦耳的话语就落在身畔。她揉了揉眼睛，一愣。又揉了揉太阳穴，还是一愣。最后掐了自己一把，沁出满脑门冷汗。眼前的少年人正穿着一身男女皆宜的神使长袍，碧蓝色的眼眸望向她一派欣喜，那张脸，像极了某位熟人，只不过更年轻一些。
“阿、阿涣……？”苏琢结巴了。
“怎了，不舒服吗？”言罢，少年人伸手撩起苏琢额发，将脑门儿贴上来，清冽的呼吸近在咫尺。
苏琢一把推开他，小心脏框框乱跳，“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少年人被推得后退一步，错愕的表情定格了两秒钟，继而掩嘴扑哧一笑，“偌大海宫，除了你我长相相似，还有谁同我们俩这般好看？”
闻言苏琢抖了一下，这自恋法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诸事冷漠到极致的宵涣。她小心翼翼的拉开距离，万分警惕，“我叫苏琢，不是小泫。你是谁？”
“小泫，你累糊涂了么？又连着熬了几夜没睡？”少年人偏偏头，和着他那张脸，整个动作赏心悦目的不得了。他转身在台阶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来，小憩片刻。”
说到小憩片刻，苏琢果真觉得身上疲累不已。周边安静空旷，温度又很适宜，海明珠柔柔的光催人欲睡，她想起自己到霞岫谷后真折腾了一夜，说不想睡是假。但苏琢没有枕着陌生人大腿睡觉的习惯，遂又默不作声的后退一步，“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一张脸太好看，好看到雌雄难辨。苏琢默默地想：大抵无论少年还是少女，标致到极致都是这样的罢。
少年人抬眸瞟向她，倏地一笑令天地失色。苏琢沉浸在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笑颜中，眼睁睁看着他抬手结了个印却没法做出反应。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他浮过去，被拉住手儿脑袋强压到他腿上，一个温湿的吻落在额间，好看的唇边泻出一丝狡黠笑意，反问，“那小泫希望我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性别还能依着希望来定？
苏琢脑中乱糟糟的，唯一的一丝清明是在怀疑：那个笑，莫非类似魅惑之瞳的法术？
她自认对美色的抵抗力不差，因从小身边晃悠的就是苏家各个年龄层的美人，又见识过不夜城里千百种风情美人，此乃女色。若是男色，清风馆里的小倌质量相当高，苏琢也没有被谁晃过神的，加之她最最讨厌的两个男人曜辉与宁清蔚更是世间公认数一数二的大帅哥，她是没觉得他们多好看。论及少年，符清彦也是秀色可餐的，曜渊再长几年断不会输给他爹，苏琢看多了抵抗力自然强，今儿个失态失的好没有道理！
苏琢兀自纠结，都忘了挣扎起来，少年人抚着她的发丝哼起歌谣。苏琢没有发现，她的发丝与往常不同，柔顺的黑发在发梢处打着卷儿，少年人的手指轻轻缠在里头。
海族的催眠曲，效果毋庸置疑。
昏沉之际，苏琢只觉得少年人身上的气息令她熟稔又舒适，大腿枕头的感觉也很不错，那首歌谣，以前在哪里听过……
“阿涣！”她猛然坐起。在琉璃不夜城时曾与宵涣湖上泛舟，她累极了睡过去，那时宵涣唱的便是这首歌。若不是苏琢乐艺上造诣不浅，半梦半醒间听的歌谁记得住。苏琢痛呼一声，她起的太急了，少年人的手指还缠在发丝里，一撮头皮倒了霉。
“怎了！我在，怎了小泫？！”少年人焦急的俯身望过来，轻拍她的肩背安抚。
两人眼眸对眼眸，苏琢从他清澈如水镜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看到一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好看的脸。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竟然做了这等怪梦！苏琢深呼吸，定心，梦的话就不用顾及太多。
“阿涣。”她默了默，又试探性改口，“宵涣？”
少年人蹙蹙眉，不甚愉悦，“小泫，你累得再糊涂也不能给我改名儿呀，你要叫的到底是我阿涣，还是那个宵风？”
“宵风是谁？”
话一问出口，少年人立马恶狠狠的瞪住她，“你装是吧，他追了你几百年你还能不认识他？！”
苏琢狠狠抖了一下，自己心里究竟对宵风是个什么定位，居然会梦见他追一个人追几百年？以前在琉璃不夜城时，偶尔也会闹出几对真心相爱的小鸳鸯，爱到死去活来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宵风馆主向来沏一杯茶当出戏折子看，以至于苏琢总觉得他内心冷血无情。这梦话说出来估计要被真宵风记恨死，那个人十分小心眼。
想到这里苏琢忍不住笑了一笑。
少年人却炸毛了，“笑，你还笑！不准笑！”
用宵涣的脸做出跳脚的表情，实在有趣。反正在梦中，苏琢决心逗他一逗，看看能不能挖掘出更有意思的表情。“阿涣呀，其实我觉得宵风也挺好的，追一个人能坚持几百年真的不容易，此情甚坚贞。”
少年人忽然哑口，定定望着她，一瞬间泫然欲泣，“你、你……你喜欢他了？”
妙，妙不可言！就这个表情便能饮下三坛酒！
苏琢还没来得及开心，诶？真快哭了，不会吧，好像逗过头了。小小的反省一下，苏琢斟酌一遭轻轻开口，“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他追是他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那你喜欢谁？”少年人的眼眸晶晶亮，唇角上扬，一脸忍不住的喜意。
这脸变的，一瞬间拨云见日，苏琢倒觉得自己被耍了，话里便有些没好气，“我谁都不喜欢，只喜欢自己。”
少年人晶晶亮的眼眸中哗的淌出两行泪，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令天下人皆不忍要怜之爱之的伤情模样，失神喃喃道，“我就知道，我的对手永远只有你……”
苏琢被吓到了，屁股往后挪了一点点，没见过哪个人大喜大悲如此快便，最好的戏子也做不到他这样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角度看上去都像真情流露。毕竟把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弄哭了，苏琢干咳一声，犹豫着伸手轻轻搂住他，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和歉意，“对不起啊，别上心，是我不好，逗你玩儿呢。”
谁知美人得理不饶人，一边死命往她怀里钻，一边嗷嗷大哭，“你欺负我！就你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呀？苏琢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能把狂风暴雨般的哭法硬生生弄得看起来似一枝梨花春带雨，这张脸皮功不可没。虽猜测七成是假哭，苏琢也稍微有些不忍和心痛，“好了好了，乖，我给你陪个不是，你看，这事儿想怎么了结？”
少年人抽泣了两下，冲她抬起脸，睫毛微微一颤闭上眼眸，脸上晕开两朵小红云，真真个娇羞一绝。
可惜苏琢对情事不太通透，心中嘀咕着什么话都不说哪能知道你想要什么。纠结片刻，估摸着大概是这个意思，便撵着衣袖仔仔细细的替他擦干脸上泪水，左右瞧了瞧，“好了，干净了。”
少年人一张俏脸顿时由粉变红，再由红转白，最后甩袖起身，咬着牙齿蹭蹭蹭的跑了。
这也不能怪苏琢不解风情，梦中两人长那么像，她总以为不是姐弟就是姐妹的关系，哪会想到另一层上去。待她意识到是自己把人气跑了该去追一追，结果全然不认路，只能四处走走瞧瞧，希望瞎猫碰上死老鼠，或者少年人自个儿气消了来寻她。这一晃荡，竟远远瞧见另一位熟人，也是少年人的模样，但一眼能看出是个男的。
“宵风？”
那人闻声一震，笑着迎上来行礼，心情似乎很不错，“见过大神使。”
苏琢在差异中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果真是一套和少年人同款的神使服，这梦还挺注重细节啊。“见过阿涣么？”
“未见小神使。”原来一家两人都是神使，苏琢才溜出这么个念头，梦中比她高一丢丢的少年宵风已经捧住她的手，真诚道，“小泫神使，我得了一些你喜欢的虹鳞茶，你且尝尝合不合口？”
走的路也不少了，苏琢确实有些渴，她尽量自然的抽回手，“去哪沏茶呢？”
“去大神使房中可好，那套放在壁橱中的海子玉茶具也该沾沾水了。”
苏琢有些欣喜，原来她也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呀，当下道，“好，你走前边。”话一出口顿觉不太对，哪有去自己房间让别人带路的，遂补上一句，“突然觉着你背影挺好看的。”
少年宵风一愣，双目发光，简直受宠若惊，坚持数百年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而墙角，一直悄悄跟踪她的少年人一个踉跄，死死咬住漂亮的下嘴唇，那表情，如同抓出轨夫君的小娘子。
苏琢陷入又一重纠结，宵风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难道不是个表面风淡云轻实则阴险狠辣又小心眼的家伙吗？为何出现在梦中的却是个走路会高兴得飘飘然的少年？苏琢忙着纠结，又是在自己梦中，并没有注意身后跟着条咬牙切齿的小尾巴。她没发觉，不代表走在前面的少年宵风也没发觉，嘴角挽起一个坏心眼的笑。
如果苏琢看到，就不会怀疑自己对宵风的认知有偏差，确实是清风馆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