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人跟着, 刘协漫无目的的走着, 锦袍被残阳洒了一身血色。没有繁重的华服的束缚,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日光的温度。这种在黑夜前苟延残喘的夕阳, 即便仍旧璀璨耀眼,却没有任何的暖意,正如他所
在的汉宫, 即便再雄伟气派, 也不过是徒有其表。
刚才,他骗了伏寿,骗了他本以为在这世上唯一不会欺骗的人。
一个时辰前, 荀彧与他的授课, 讲得仍是左氏春秋, 却不再是鲁隐公之弑,而是郑庄公伐弟。
庄公为钓者, 叔段为鱼。
曹操为钓者, 汉帝为鱼。
“郑公好谋,然以叔段之德之才, 若非郑公防于未然,郑国必将更因二子之争生灵涂炭。最后, 纵使叔段以不弟之道成为郑国国君,臣冒昧问陛下:若一位君主,做不到匡扶社稷, 做不到平定天下, 做不到护佑苍生。上不得天意, 下无闻民声,纵权力在手,普天之下,莫敢不从,他还算是一位帝王吗?”
他回答了荀彧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在荀彧说完这段话之后,那双温润的眸子中的欲语未语的提醒与不忍。
那一刻,他彻骨冰凉。他知道,伏寿与伏完所有的谋划,都已经暴露了。
不知处于何方的郑公,正等着叔段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而后以此为借口,将叔段一网打尽。处于夹缝之中的荀彧,能给刘协的只有这片语的提示,以及身为臣子对君主无声的劝谏。
刘协真的怕了。他不是怕丢了这条早该交出去的性命,而是怕再让他深爱的人为他而死。他不甘心,不甘心让绵延百年的汉祚亡于他之手;可他终于同样不忍心,不忍心再让其他人为他而流血。
所以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祈祷曹操会看在一切尚未发生的面子上,放过伏家。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个皇帝……”
行至无人处,他靠着冰冷的宫墙,嘲讽的自言自语道。
当初董卓废了兄长,选择了他,虽然痛恨董卓的残暴,但被新立为皇帝的他却同样认为,比起温柔到近乎懦弱的兄长,他更适合成为一位帝王,复兴汉室。可现在,他却和兄长一样,开始心软,开始不忍再失去任何已经得到的东西。
可世间的残酷就是,如果想要得到一物,必须要舍弃另一仍旧深爱之物。两难割舍,当断不断,便是英雄豪杰所嘲的——妇人之仁。
“陛下?”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似水出谷,清澈动听。刘协连忙收起面上的彷徨,抬头望去,落入眼中的是一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她生的极为美貌,一双凤眸与曹操有几分相似,却并不让人觉得威严,反而十分狡黠灵动。见到刘协望过来,她才想起自己的失礼,连忙弯下膝给刘协行礼。
刘协与她在伏后的宫中见过几次,认得她是曹操的女儿——曹节。
“不必多礼。”刘协尽量放柔声音来掩盖住内心的波澜,“你是进宫来见阿寿的吗?朕刚从她宫中出来,她身体突然不适,太医让她好好休养。可能近期你都见不到她了。”
曹节莞尔一笑,礼数周道的回答道:“启禀陛下,臣女并非来拜会皇后殿下。只是昨日离宮时,不小心落了些东西,所以禀报了皇后殿下。在得到殿下允许后,今日来宫中取,不会叨扰到殿下。”
她顿了顿,狡黠的眸子好奇而又谨慎的打量了刘协几眼,
“恕臣女冒昧,陛下可是有心事?若是不嫌臣女见识浅薄,或许陛下可以说给臣女听。”又停了几秒,她道,“臣女不会告诉任何人,请陛下放心。”
可即便曹节声音再真诚,单单因为她姓“曹”这一点,刘协就不可能对她敞开心扉。但若平心而论,因为这一次事件,刘协对曹节的印象也没有对其他曹家人那么恶劣。
心中微动,他不禁开口:“朕确有一惑,想请教曹小姐。那日小姐与令姐谈话时,为何要坚持那茶叶是你亲自派人寻来的。”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什么,附道,“朕并非有意偷听你们姐妹的交谈。只是那日令姐入宫,朕刚好去中宫与皇后有要事相商。在路过花园时,偶尔听到了一二。”
“陛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谈‘偷听’二字。”曹节温声回答道。她的神情依旧那般真诚,以至于刘协再以恶意揣度也难以将她的话当作讽刺,“说来惭愧,当臣女知晓家中幼弟因为臣女送回府的茶叶身染重疾时,霎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那一刻,臣女只想到,是臣女之过才害得幼弟蒙受病疾折磨,所以笨嘴拙腮,只知道说那茶叶是臣女的,全然没有想到其他人。”
刘协没有说话。他在暗暗衡量曹节话的可信度。
“臣女自小就不及家中兄弟聪慧,在家姐第二次问臣女时,臣女才想起来这茶叶是皇后殿下派人送来的。”说到这里,曹节轻笑了声,小女儿家般的清脆与可爱,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记性差而不好意思,“可当时臣女又想到,既然之前臣女已经和家姐说过这茶叶与旁人无关,此刻又何必改口呢?”
她微垂了些头,一缕青丝由身后滑至身前:“臣女仅是一个小女子,既没有班大家的渊博,更不及皇后殿下胸怀天下,所以臣女不知皇后殿下此举究竟为何。但有一点臣女知道,如果家姐知晓这茶叶与皇后殿下有关,怕又会引起一场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