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2)
荒僻的院落,破旧却被清扫得很干净,窗下一丛翠生生的芭蕉。
颓败中的一点新绿,像极了她——那个精灵般的女子,无论流落何处,都能顽强的活下去。她的放弃犹如快刀斩乱麻,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想必不曾有过太多犹豫,而不似他,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
她不在屋里,简陋的卧室没什么家俱,一口小木箱装着数十册《明君录》,桌上还摊着一本,墨迹犹新,像是最近才写的,他走过去翻了翻。娟秀的小楷,宛如她笑起来清扬的眉眼,他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抚摩,恋恋不舍。
一阵风过,将书吹到最后一页。
淡黄纸张上,写着八个字:善待天下,受益于民。
每一笔,似乎都倾注了所有力气,可谓用心良苦。
他的目光停在落款处,那儿的纸张有些酥脆,空白之处,隐见泪痕。
他的手被灼伤一般往后一缩,“啪”的轻响,袍袖将什么扫落在地。
他弯腰拾起,竟是一枚小小的戒指。他认得它,那年在梨香苑,他大半夜帮她从池塘的淤泥中捞起,她千恩万谢。如此重要的物事,她怎么也不细心保管?
正疑惑着,门外传来轻响,他转过身,与一双明澈的眼眸相对。
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现,直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定。
“别……别怕,”他莫名狼狈:“我只是来看看……看你收拾好没?”
她抱着一只紫檀木琴,正是当年程家祖母送给她的礼物。
她见他目不转睛的将她望着,便解释道:“断了一根弦,我去找人把它修好了,物归原主。”
他迫使自己看向别处,漫不经心道:“你……什么都不带走吗?”
“礼部不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吗?”她笑了笑,将琴摆上琴台,端详了一阵,拍拍手:“我没什么可带走的。”
“璧儿……”他的双手抬起又放下,只怕心一脱缰,便再也控制不住。曾经如火山熔岩爆发般的震怒与惊痛,在冷却的废墟中徒留哀伤,他甚至想过不择手段抑或是拼死一战,只要能留下他。可是,所有的一切,止于她的一句话。
她跪在他面前,任周围狼藉一片,眉目间仍是云淡风清:“放了我!”
她反反复复说的不过三个字,却令那噬骨的悲凉一点点渗透他的心底,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其实一直在骗自己,与她的较量,他输得彻底。
听见他的低唤,沉璧没有回头,指尖轻轻一拨,“铮”的起了个音。
“想听我弹一首曲子吗?”
见他默许,她唇角浅弯,慢慢闭上眼。红尘一曲,散尽千年梦,朱唇轻启,解语半生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传说中,前世的五百次回眸,可换今生一次相遇。而今生的驻足停留,又会为来世换来什么?
木木,我们可不可以,微笑着说再见?
弦音止,他握住她的手,再放开时,花萼般的钻石在她的指端光芒流转。
“下次再弄丢,就没人帮你找回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他若无其事的说笑,却始终不肯抬头。
她其实是想把戒指还给他,想让彼此彻底的遗忘,可是……
“璧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决定了吗?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
忍了好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侧身,暖暖的呼吸拂过他的唇:“怀瑜,保重!”
指环烙疼了指根,今生注定无缘相守,来世只求心痛依旧,我宁愿留在轮回的边缘,看岁月凋零成灰,还能记住你的脸。
深秋的天空明净如洗,越往北方,空气越凉薄。
送亲队伍过于庞大,行程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快要燕京的时候,已近初冬,沿途一片萧瑟之景。
自从离开南淮,沉璧便不大多话,韩青墨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他自然不可能眼见沉璧往火坑里跳,但必也须等待一个契机。据他所知,献策和亲的是熹帝长子慕容博,此人已在雁门关附近暗设埋伏,妄图生乱,如此一来可将沉璧占为己有,二来可顺利栽赃给南淮——毕竟人是还在还没献给熹帝时弄丢的,可见他们真把南淮当作了软柿子。事实上,每逢真正的决战,他们倚仗的不过是一个慕容轩——北陆赫赫有名的战神,显然并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而南淮暂时缺乏与之抗衡的将领。怀瑜即位不到两年,军务整顿已很有起色,诚如沉璧所言,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她的北上,便是在给怀瑜争取时间。而他唯一的任务,是利用这个契机将真假郡主调包。
他隐姓埋名跟着送亲队伍,不离沉璧左右却又不让无关的旁人知道他的存在,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引蛇出洞,大抵就是如此。
一路风平浪静,最后一晚,送亲队伍驻扎在与燕京一水之隔的雁门关。迎亲大典设在次日中午,随行官员受邀进城赴宴,换来几拨北陆官兵在营帐外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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