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
这一日午后, 芮晨下值后向管事公公要了出宫的铜牌, 换了身便服,这就出宫了。
回家路上, 他先去了典当铺,把朱祈赞赐的金块质押,换成宝钞与少量现银, 还换了几贯铜钱。
他买了吃的用的, 又买了新衣。
但当他真的站在家门口时,却反而迟疑起来。前一世,娘亲过世后他再也没回过家, 而重生以来, 他一直在宫里, 从未回过家,所有关于这个家的回忆都是久远而模糊的。
相隔了多少年……?他不曾细算过。
只是一瞬的犹豫, 他推开面前的老旧木门。
屋里光线暗淡, 唯一的光从他背后照进屋子。
女人听见门开的声音,畏畏缩缩地从里间出来, 探头向门口张望,在瞧见他第一眼的时候, 神情是惊讶而迷惘的。
但转瞬她就惊喜地笑了,眼泪夺眶而出:“阿晨?是你回来了?”
她提起粗布裙子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到了他面前又倏然站住, 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又是哭又是笑, 哽不成声:“真的是你……你长得这么高了……”
她还那么年轻,眉眼温婉柔美,鬓边不曾有银丝。
他张了张口,语声滞涩:“娘……”
“哎……”魏氏才刚勉强止住泪,听见这一声,眼泪又涌了出来,抓着他肩膀左看右看,噙着泪的眼中满是喜悦之情,“都和娘一般高了!”
芮晨看了眼屋内:“他不在?”
魏氏擦去眼泪,摇摇头:“你爹……”瞧见芮晨眼神一寒,她急忙改口,“他出去了。”
芮晨迈步进屋,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反身关门。
魏氏跟着他亦步亦趋,根本不看桌上的东西,殷切的目光始终就没离开过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晨,你是出宫来办事吗?还是……”
芮晨道:“告了一天假,明日傍晚前回宫里就行。”
魏氏不由欣喜:“今晚住家里吗?你等等,娘去替你铺席子……就怕原先那张太短了,你都长这么高了……哎!家里没什么东西可吃的……”
她在屋里没头苍蝇般来回走,一会儿想进里屋,一会儿想去厨房,想想家里只有半坛子咸菜和小半袋陈豆子,又想出去买点什么。
芮晨笑了,拉她坐下:“别忙,先坐会儿说说话。”
他打开桌上的几个油纸包:“你先吃桂花茯苓糕,这些油炸果子能多放几天,收起来慢慢吃。肉留着晚上当菜。我还买了咸肉和米,你把这些找坛子装起来,放柴堆后面,留着他不在的时候吃。还有这些钱,你找地方藏好了,别让他知道。”
芮大生不仅不管家里的事,也不怎么在家呆着,稍有点钱就跑去酒肆胡混,不把钱花光或是喝得烂醉是不会回来的。
他要是回来,多半只做两件事,吃饭或是倒头大睡。家中即使有什么东西多了,他醉醺醺的时候也根本不会在意。
魏氏的眼中却流露怯意:“不行吧……”她不敢瞒着芮大生藏东西,怕万一被他发现了又是一顿打骂。
芮晨无奈道:“吃的也就算了,这些钱你收起来,若是被他看到,又会全用来买酒。”
魏氏这才迟疑地点头。
芮晨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把珍珠倒出来给她看了看,再装回荷包,塞在她手里:“这你一定要藏好了,和钱分开放,碰上急需用钱的时候再用。”
魏氏点点头,抬眼巴巴地看他。
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那么瘦。
芮大生把他带走时什么都没说,回来才告诉她把阿晨送去了阉房。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她红着眼扑过去撕咬芮大生的时候是真的想把他生吞了!
但她哪里打得过他,转眼被他按倒在地,身上头上结结实实挨了几拳,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时,芮大生已经不见了。
她爬起来,坐着哭了整整一宿。
芮大生到了五更才回来,回来看也不看她一眼,进屋倒头就睡。
站在床边,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酣然大睡的醉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转身去了厨房,把切菜的钝刀磨得像刚凿下来的碎银子一样闪闪发亮。
一下又一下,反复磨刀的时候,她想了各种杀芮大生的办法,想得血都热了!
但最后她想明白了,她要是就这么杀了他,就会被送官,不是被关起来就是被斩头,或者被发配去极远的地方,要不然她就得逃走。
不管哪一种,她就再也见不着阿晨了。
思前想后,最终,她还是把刀放回去了。
日夜思念,夜夜以泪洗面。隔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她终于又见到她的阿晨了!
四年过去了,阿晨不仅长高许多,也比以前结实了,虽然还是有点瘦,但他的肩变得那么宽,方才她抓着他臂膀时,手心里的感觉不像小时候那样软绵绵的,而是紧实有力的。
尤其是他的眼神,还有他说话的样子,让她觉得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阿晨,娘真是没用……你在宫里苦不苦?”
芮晨摇摇头。
门外响起沉重的步声,魏氏露出惊惧之色,急忙将手中荷包塞入怀中。
芮晨的眼神变得暗沉。
屋门打开,昏黄的光照进屋子,背光的男人高大肥壮,酒气冲天。
芮大生乍然瞧见芮晨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眉头皱起:“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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