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父亲总有一些淡淡的忧伤。
应该是说,从喝下那瓶药剂,庄掩抑就变得不正常,神经脆弱。
越接近晚年,父亲便会越发抑郁焦躁,与此相对应的,父亲花了大把时间去写作。
然后将这些文章发表,可总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的文章就像是狂躁患者的呢喃自语,纯属是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单调乏味。
但他们都没有资格劝这位父亲停止他没意义的行为,因为哪怕是这世上最伟大的诗人,都没资格嘲弄这个不知疲累的老人。
庄秋仍记得有一日,一次文坛大家聚会,文学家们对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不吝夸赞,纷纷称他有成大家之姿。
少年难掩喜悦的退下,在之后父亲小心翼翼的将文章递出。
然后那篇文章被一位散文家看了去,随后笑出了声,将那篇文章递给同僚,随后附身问庄父亲:“我说……这位朋友,你还有别的什么文章吗。”
然后点头说有。
“拿来看看。”
拿来给他们看了。
众人砸吧嘴,对这篇文章评头论足,最后给他一个评价:“文学功底浅薄,不知所谓。下笔没有规律,我有一个问题,你想成为真正的作家还是……”
扭头看向我们,又扭回去,像是朝拜老臣的低下头,说:“如果可以的话……”
“嗯,是这样的,我们没别的意思。您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你的笔名是掩抑吧?你这号人我也曾听过,投稿连着投了数载,没有一次过也还坚投。但……我劝你还是放弃成为全职作家的念头吧。”
抬头,低头,
有失落。
转身,离开,拿文章。
没有留恋,不管是他,还是他们。
一个写了几十年的人,还写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吗。
这孩子真让人艳羡。
……
但他,好像每年都来。
近几年没来了。
是放弃了?
【我……】
他来了。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来了,不过只是坐在那里,等他们展示他们的文章。
【我还该叫他父亲】
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陪衬。
就像戏剧里衬托英雄的小丑一样,衬托的同类有多强。
【放弃吧】
【求你了】
他时常低头,考虑要不要上台讨论。
还是像往常一样那么不合群,实际上大家根本就不在意他上不上台,大家只讨论着那个年纪大却未有声名的人如今还在坚持为了什么。
他上台了。
【爸!】
【为什么!】
“我……很早之前就说了……这可能很伤人。但你要接受,我劝你不要把这当做目标了,可你为什么还在坚持呢。当成乐趣也何尝不可啊。”大家们有些不太理解这位与他们同龄却毫无成就的老哥。
他摇摇头,拿回文章。
曾经,他不愿意把文章留给亲人看。
曾经,他恨不得隐瞒所有写出的内容。
但最近,他接连发表文章,似是兴趣变了味。
【你不知道你的水准吗?啊?!你为什么……】
……
……
一年过去。
交流会又办一届。
“你还是来了。”大家们无奈。
“嗯。”
【别啊!】
【求你们了,就姑且认可他吧!】
“很抱歉,我们还是认为你的作品欠佳,但……唉,您自便吧。”
……
……
又过去一年。
“怎么说……”
“难说。”
大家互视着,昔日少年也有所成就者目视这位老人,他们眼底的优越感与疑惑已经溢出来了。
【不要】
“朋友,来年再来吧。”
……
“来年……”
【不要!】
……
“这次……”
【不要啊!】
为什么?
你傻吗。
你……
你写这东西为了什么?
名利这种东西你通过这种方式根本无法获取!
如果只是爱好,私底下写写就行了啊。
为什么来这里找屈辱!
他们的戏谑和嘲弄你看不出来吗?
我身为你的儿子,我感到羞耻你知道吗!
他们!
他们!!!
那些小辈!
有什么资格蔑视你!对你有优越感!
爸……
我实在看不得你难受,回家吧……
别来了。
……
……
大家们面色复杂,终于他们也笑了。
有一年,他们也认可这位顽固的人。
“老友啊,你看,你我都老啦。这会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啦。你来年别来了吧,我们认可你了。”
……
所以爸,你明白吗。
庄秋认真的看着庄掩抑混浊的双眼。
“我会把他们写下来,爸。”
这时候,庄秋握住庄掩抑的手,二人相顾无言,仿佛方才说了很多事情,最后庄秋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你,喜欢就好。”庄掩抑说。
“我喜欢,不是为了你。”庄秋摇头道。
“好,那你走吧,我不送了。”庄掩抑低头,从文稿中抽出一封信,手指在信封上摩挲,信件上还印着送信的日期,封口钉着一张寰宇国徽邮票。
唐丝柳欲要怒斥庄掩抑,责怪他的淡然,却被庄秋伸手制止了,说他这是自己想当一个旅客,四处走走看看。
与他的父亲不同,他不会轻易发表文章,他会写下自己所见,让所见者去评说他的功过。
“一个个的!”唐丝柳骂了出来,她对家里的这群男人颇为不满。
五个孩子里,但凡是个男的,就不是一个省心的人!
还好老四老五都是女孩儿,否则还不知道要操心到哪个年头。
孩子们都远走高飞,你什么都没有剩下。
值得吗。
……
……
时过境迁。
庄冬庄季都长大了。
在那个大家都翘首以盼的日子,人们祝贺庄掩抑的几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