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直至筋疲力尽, 两个人之中, 也不知是谁先停止了撕咬,彼此都喘息着,瘫倒在湿冷的地上。
岳如筝依旧伏在他胸前, 紧紧搂住他的腰, 攥着他的衣衫, 丝毫不肯退让。连珺初累极, 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细密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颊上,岳如筝伸出未曾受伤的手,替他拭去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珠。
他睁开眼睛,抬起双腿想要撑起身子,岳如筝却动都不动, 压得他无法起身。
他蹙着眉使劲用力,岳如筝扒住桃树树根, 死也不放。连珺初有些恼怒, 但又不忍真正动武,只得咬牙,“岳如筝!你想怎么样?两个人一起冻死在这里吗?”
“你要走, 就不如死在这里!”她毫无道理可讲,只是按住他, 不让他动弹。
连珺初硬撑了片刻, 终于放弃抵抗, 躺倒在地, 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道:“先让我起来。”
“起来后又要走怎么办?”她不为所动,语气坚决得近乎蛮横。
他气结:“我要是真想走,你现在就压不住我!”
岳如筝愤愤然地踢了他一脚。他痛得一蹙眉,用力一蹬双腿,直起身子,迫视着她道:“你总是发疯!”
“那也是你让我发的疯!”她说罢紧抿着唇,还是不肯站起身。连珺初用身子推了推她,道:“回去。”
“回哪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问道。
“院子里,还能去哪?”他有点沮丧。
岳如筝似是不太放心地站起身,眼神中带着不确定,寸步不离地跟着连珺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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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后,连珺初站了片刻,回头道:“你先进屋,我去打水。”
“打水干什么?”她一刻都不敢放松,盯着他道。
他无奈地道:“你的手上还有血,不需要洗一下吗?”
“不需要。”岳如筝果决地回答完毕,又上前一步,咬着唇望着他。
连珺初的目光有些游移,他侧过身子,低声道:“那进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屋,以前岳如筝住过的那间房间的门紧闭着,她怔怔地望了一会儿,走过去慢慢推开了房门。
天色已经暗了,屋内又没有点灯,黑暗中朦朦胧胧地只能望见桌椅的轮廓。窗户下的书桌上空空荡荡,以前的那些笔墨纸砚不知都去了哪里。原先书桌边的藤制书架上摆满了诗集卷轴,而现在也全都消失,只余下厚厚灰尘。连同床头那幅写着《江梅引》的墨梅图,也一起不复存在。
她想到了当时看到《江梅引》时,自己内心的触动。他还曾经问过她,是否相信所谓命运。彼时,两个年少天真的人都说自己不会相信那些。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本不爱诵读诗文的她,在这接近四年独守梅林的岁月中,却读遍了姜夔的诗词。
——“他曾与淮南女子相爱,却无法相守终生,各自天涯飘零。那‘淮南’二字,成了他一生的痛楚。”
当时,小唐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后来,岳如筝曾怀着悲凉的心想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还是只不过无心一说,终成谶言。
她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子被这屋内的旧摆设刺激得生起波澜。她转身,望着静静地站在门口的连珺初,泪如雨下。
“不要在这待了。”连珺初慢慢走上前,压抑着声音。
岳如筝摇了摇头,伏在他肩上哭泣。因为身上还戴着那长满铁刺的武器,连珺初不敢太过接近她。他低着头,看她哭了一会儿,道:“去我那里。”
岳如筝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进了以前他住的那个小房间。里边的窗户微微打开,想来是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进过屋子,因此屋内的空气也较为清新一些。
只是床上被褥皆无,床板上也落满了灰尘。
连珺初见她脸上充满失落之情,迟疑了一下,道:“没人住,早就收起来了。”
“那还有蜡烛吗?”岳如筝回过身,望着桌子。
“有……但是没有点火的引子了。”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他,低声道:“你不是每年都会回来两次的吗?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连珺初一震,蹙眉道:“你在胡说什么?”说罢,他也不等岳如筝回答,迅速转过身子道,“你等一下。”
“干什么去?”岳如筝又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打水。放心,不会逃走。”连珺初轻轻地扯了扯肩膀,往后退了一步,岳如筝这才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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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响起了辘轳转动的声音,岳如筝坐在床板上,见床头的竹箱还在,不由自主便将盖子打了开来。他以前的衣服还都在里面,她拿起那件浅灰色的上衣,触摸着自己当年缝补的痕迹。那针脚纠缠延长,细密紧绕,宛如刺在心上的一道伤痕。
连珺初回来的时候,竟是光着双脚,口中衔着一块湿漉漉的手巾。见岳如筝手里捧着那件上衣,不禁怔了一下,他随即低下眼眸,弯腰将手巾放在床前小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