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如意儿说:“是呢,想来五姑娘小女儿家,有些怕羞,或许还有些怯于出阁,才显得心事重重?”突听苏问弦在浴间里快速穿衣的簌簌声,如意儿模模糊糊听他沉声道:“难怪她今晚提起军务边关一事,九边里,宣大蓟辽为重……”
苏问弦踏步出了浴间,如意儿趁空看了他一眼,见他衣冠齐整,似要出门往前院去,又听他冷声道:
“赵家世代武将,万一赵越北去了边关,也累得她跟去吃苦么?老爷太太是糊涂了。”
如意儿琢磨他话里语气,忙拦住道:“爷,不说这是在宫里贵人面前定下的,就有个不妥,太太这会儿肯定得歇了,爷累了九天了,也该早早歇息才是。”
可能是烛光暗淡,如意儿没看出来苏问弦的表情如何,只跟在苏问弦后头,苏问弦顿步,在廊下立了半日,称心过来再劝几句,“再者,女儿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少爷虽是兄长,插手这事,反倒不好。”
他回内室,坐上床沿,也不叫人伺候。
如意儿瞅过去,一面道:“听人说,今儿本来贤妃娘娘要给傅家和咱家牵个线的,得知夫人和赵家已经做定了亲事,就放弃了。赵家虽是武将家,但门庭般配,不比咱们府差。少爷不用担心,那赵家公子听说和你一般文武兼备,想来也未必会去边关,且就去了边关,姑娘也不一定非要跟去……”
见苏问弦沉默不语,坐在床边,不自觉地解下腰间玉佩摩挲,凝目思索,面色沉凝。
那玉佩由石青金线如意绦子缀着,下挂一珊瑚坠子,形制精巧。苏问弦贴身衣饰一贯由如意儿等人经手,此刻认不出那绦子来历,估摸着是外头女人送的。
见那石青间金丝如意绦子被捏在苏问弦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流苏晃来荡去,缠绕在苏问弦指间……
如意儿插话道:“春闱已毕,现在就盼着放榜了。”
此后府内众人唯盼着放榜之日。
苏妙真家学里的课停了五天,她没事干,就把荼茗叫过来跟他学口技,很下苦功,技艺渐成。再或是往于嬷嬷那里去,又或者读些书绣一下帕子,又收到宋芸的信,忙使人打点京中礼物,等清明祭祖顺路带回扬州……
这么等到二月二十一,春光渐佳,便要开榜了。
是日夜里,各处的仆役媳妇丫鬟小厮们或赶围棋,或打双陆,或斗叶子牌,或耍骰子,无人敢睡觉,转灯五更以后,就连贪觉的苏妙真,也三更就起身,把平安院点的灯烛辉煌,犹如白昼,拿了本书边栽瞌睡边看,就等报录人来。
等到天快亮的时分,锣声震天响,报信人果喜洋洋地敲门进府来,贴了报条进门便笑:“贵府公子高中二名”,一时阖府喜得上下忙乱。
王氏苏观河二人更立马差人放赏,厨房、轿马、洒扫、上夜、铺子以及庄园各处的人,都有两吊的喜钱,更把报喜人留住,备下桌好席款待,送了犒商银子。
又问三甲其他名次,方知那顾府的得了头名,另一应天府南京来的人得了三名。
苏观河晓得顾长清又得头名,也是赞赏不已,忙让下人送了贺帖往他叔叔家去,人没走远,那头苏母早晨起来,也喜得多吃小半碗饭,又有得了消息的亲族、好友、朝官、堂客都涌来道喜,苏母交代让尽快置办酒席酬应。苏观河三兄弟在前面分头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如此忙碌整日,,居然是那位顾公子的。前面五经题他每一篇都排前三,这篇只排了第十,可惜了。”
苏妙真又道:“听说会试那顾公子又是头名?”
苏问弦见她激动好奇,不住地为顾长清可惜,道:“能入选已经不错了,景明他反对抑制塞决,我不太明白这治河上的事,也晓得本朝向来都是导河向南,且为了保住运河,也需如此。”
苏问弦见她不以为意地摇头,仍为顾长清鸣不平,皱眉不语。
又陪着她,在这暗香园外头站了半晌,见她仍沉迷地读着,专门把顾长清的那几篇挑出来读了,甚至连他的五经题也顺带看了,很有些废寝忘食的意思,便伸手,抓住那本程文,抽开。
苏妙真探身要夺,但他高大,试了好几次没能成功,赌气道:“哥,你都答应好了要给我的,怎么现在说话不算话。”
苏问弦笑着看她,想了想,慢悠悠道:“现在还没到午时。”
苏妙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又怎样,没规定这时候不能读书吧。”
苏问弦笑了:“我本来是想说,今儿天好,领你出府转转,不过你既然想读书,我也不勉强。”说着,转身就抬步走出一段距离。
苏妙真心内大喜,忙赶过去,左一句“哥哥”又一句“哥哥”的,求了他半天,苏问弦方板过脸问她:“这次我要是领你出门,你可不准再多管闲事。”
苏妙真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哪回是她管闲事,可不都事找她,但使劲点头,很乖顺地小小声说:“绝对不会的。”
苏问弦看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发,转身叹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糊弄我?哪次不是这么在爹娘面前装乖的,打量我不晓得。”
苏妙真心里一沉,还以为他改主意了,谁料峰回路转,听苏问弦柔声说:“换身衣裳吧,去得早了也能回的早。”
便领她回了平安院,苏妙真喊住要回明善堂的他,顿了顿,道:“哥哥,你把你小时候的旧衣裳找来给我吧,就要我现在这个身形的。”
苏问弦挑眉:“你?”
内室里,苏妙真换上苏问弦的十二三岁旧衣裳,仍有些宽大的地方,苏妙真束胸后把各处掖好,又往靴筒里垫了许多增高的棉垫,一切打点好,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果然各处平平,不看脸,乍一瞧就是个男孩儿样。
蓝湘进来,递来姜粉、珍珠粉还有碳粉。苏妙真把这三样混一起,往自己脸上扑了几扑,镜子里头的人果然立马黑了几度,黑不溜秋地连五官也辩不出来了,断无法认出来是个女子面貌。
蓝湘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但她一句话没讲,上前给苏妙真理了理竖起来的云纹领。
又给她腰间系上苏问弦给的金烧蓝镶宝石绒鞘匕首,再替她束发戴冠,弄完后道:“我算明白,这个月来姑娘每天和那荼茗嘀嘀咕咕地在弄什么了。”
苏妙真捂嘴一笑,侧眼瞧见动作仍有些女气,记着苏问弦的行动举止,连忙放下手来,直起背,潇洒地抓起一苏州折扇,将配套的丝绦如意云头活计拽下来,摇了摇头,起身用扇子挑起蓝湘下巴,笑嘻嘻道:“好蓝湘,你这么聪明,我要真是个男子,一定把你娶进来。”
她刻意压着嗓,按着荼茗所教地法子说话,蓝湘一听,盯着她瞅了半晌,失笑道:“这若非我晓得,当真认不出来是个女儿家了。”
苏妙真哈哈一笑,得意道:“若能让人认出来,对得起我这一个月的苦工么。”说着,悄悄嘱咐蓝湘道:“娘要问起,就说我睡了歇息。”蓝湘应道:“放心吧姑娘,只要你那边不出差错,我这边肯定能瞒得死死的。”
苏妙真仍不放心,嘱咐许多,才往花厅去,苏问弦一见她来,迟疑地围着她走了几步,方问:“你这是早有准备了?”
苏妙真笑道:“那是当然。”
苏问弦听得她声音,更是一惊,但复笑了,点头道:“这样也便宜,没人把你当女孩儿,你自然松快些。”苏妙真猴急,已然往厅外走了,临出门听见苏问弦在身后隐约说话:“也不会招惹些狂蜂浪蝶来。”
二人便从角门出了府,苏问弦顾着她不会骑马,又不能让府内晓得,租了一辆马车过来。
好在那要去的晓飞阁在四山街,现下春光见暖,街上人也渐渐多了。
晓飞阁是一个酒楼,装潢地很是精致典雅,进门大厅右侧留了几台无门的雅间,打通六间茶室,大厅剩余部分一张桌子也不摆,就放了一张八仙桌,被四个长条桌围做一团。
出门一趟就为吃个东西,苏妙真觉得可惜了,进到二楼雅间,苏问弦瞧出来她的想法,扶着她坐了,道:“这里有些特别之处,过会你就明白了。”
酒楼跑堂先送来一上等席面,里面粉红纯白两样儿点心,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