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4]中二少女
不知道赤司是怎么想的,这个提议一听就知道捉弄人的恶意满满。
唉,真是看错他了。
这个家伙,内里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一本正经。
而且哪里不错了,分明听起来就很糟糕,跟个中二少女似的。
她扶额,坚持着自己审美的底线:“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会附和你——总之,征臣大人没有这种要求就最好了,为我省了很多麻烦。”
赤司歪歪头对此不置可否,因为在他看来,直纪如果跟着改姓赤司,这个名字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如此一来家里确实来了新家人的既视感就前所未有的强烈,让人不得不有点在意。
他清了清嗓子,低头仔细重置了被弄乱的棋盘,“我的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最近如何?”
像是随口询问的语气让人不禁觉得这只是走形式的寒暄,直纪也就没太在意地随口回答:“学校?虽然我是觉得没什么难度啦……”
“和黄濑呢?进展顺利吗。”
会关心别人的私事不符合赤司征十郎一贯的风格,直纪怔了一下,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所以也没有准备好的得体的答案。
她眼神闪烁迷离,表现得有点慌张:“为什么突然为这个?你是知道什么消息了吗?”
直觉觉得黄濑不可能为了确认他们的关系直接来质问赤司,而且他都已经说了会相信自己了,那就没有必要再二度确认什么。
可是话虽这么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已经联系了赤司,就足够让人心慌。
倒不是她对谁有所隐瞒,只是那个可能出现的两人对峙的场面会让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不但信用度为零,而且连自己的事都没办法妥善处理,还要麻烦到旁人出场作证——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给赤司留下这样的印象,她就更是头疼。
“那倒没有。”他赤色的眼睛带着些许审视地看着她:“只是觉得你今天也不在状态,应该不光是为了改名吧。学校的话,你一直也不怎么上心,所以应该也不是因为那个。排除其他可能性,就只剩下和黄濑有关的事了。”
推理不太严谨,得出的结论却意外地准确。
“进展顺利什么的……”
完全没有。
如果要准确描述他们现在的状况的话,「分崩离析」才是更好的形容词。
其实她在车上的时候已经编辑了一封超级长的邮件想要向黄濑解释清楚原委,除了为什么妈妈会忽然出现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好好解释以外,其他的无论什么,只要是她想的起来的,都逐一列在邮件里了。
然而最后她也没有点击发送。
一方面觉得用邮件说明情况好像是会社做年终总结的时候才用的方法,不免让人觉得太疏远,好像例行公事地向上级作报告;另一方面,她打心眼里相信黄濑在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不是个好预兆。
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屡教不改彻底失去信用的骗子似的。
因为不想面对糟糕的情况,所以还刻意拖延着。仿佛眼下暂时逃避了就能解决问题。
她也很鄙视这样没有担当的自己。
摸摸逐渐降温下来的耳垂,她无精打采:“虽然这么说很丧气,但是……可能是不行了吧。”
“跟他坦白了吗?”
“不是……比起坦白,还是说被意外揭穿了更恰当。”回想起那个场面,她脸色一哂:“上次去和浅井见面的时候刚好被认识的后辈撞见了,所以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揭穿的。”
这个发展是赤司没推理到的,他有点小惊讶。
“不过你不用在意,我没有要把责任推给你的意思,也不怪那个后辈啦,都是我自己惹的祸。”她望天眨眼,欲哭无泪:“只能怪我自己做了坏事,运气又很差吧。”
「运气」这种玄学,赤司从来都不相信。他只会说造成如今的结果都是因为你对事态发展的掌控能力差。
以接近成年人的世界观来看待说谎这个问题,实际上白色的谎言本身是有益于健康人际关系的发展的,只是如果自己说的谎圆不上,那就只是这个人自己的问题了。
这个态度他从一开始就隐晦地表达过,他现在依然持同样的观点。
作为部长和学生会长,站在领导者的视角提出批判性意见是他的「职业病」,可是观察现在的状况,这种刻薄的大实话是绝对不能对她说出口的。
所以最后,还是像个「哥哥」那样,比起评价过去的事,他更多地关心了一下事情的进展:“所以就放弃了?”
“没有放弃。”她由单手托腮改为双手掩面,“但是就算不放弃,之后要怎么办,想想就让人很绝望。”
“结果姑且不谈,最起码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不能让对方对自己最后的印象都是误会,这样不会觉得不甘心吗。”直纪消极的态度让把运动员不放弃的精神带到生活中的队长大人颇为不满。
对于事不关己的事采取不发表看法的策略是他一直以来的原则,这次他却罕见地在她背后推了一把,神色认真道:“这不是逃避能解决的问题。不把话说清楚的这段时间,每一秒都在消耗好感度。”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啦,邮件吗?电话?还是现在跑去他家?如果太冷漠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很冷淡,但如果太急躁又会不会显得我很心虚?”
因为在意着这些细节和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所以才迟迟做不了决定,这种复杂的心情男人一定不懂。她对这位从来帮不上什么忙的「兄长大人」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撇嘴说,“算了,我也没想真的问你。反正你「除了篮球相关的事以外对他也不太不了解」。”
这些是他自己以前亲口说的话,而且也不是谎话。
黄濑特别上手的和女孩子相关的事,他本来就不擅长。但是现在,就算是出于对「妹妹」的关心和对弱者的同情,他做出了一定的妥协。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和他解释也可以。”这话听起来有点勉强,他特意指明:“只要你不觉得奇怪。”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直纪以为赤司又在嘲讽她。
不怪她反应迟钝,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人用认真的脸说不合常理的话,真的让人很难判断其真实性。经过再度仔细辨认,她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开玩笑的。
这可真是……
受宠若惊。
“……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她真心实意地感谢,按着胸口,心力交瘁:“但是怎么可能不奇怪啦。明明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哥哥」来插手。”
不是在和他客气。
只是自己惹的麻烦,只能自己解决。
看起来冷静,实际心里在意到不行,有太多事在潜意识里扰乱她,想集中精神也做不到,所以才一局棋都没赢。
看起来对赤司的说法不以为意,实际却也被「每一秒都在消耗好感度」的可能性吓到。
心理素质再好也不能继续在这安静地坐着下棋了。与其一直拖延,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
最后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是神明大人的决定。
在最后的关头,又把希望寄托在玄学上。
尽管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还是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她猛地按桌站起来,对赤司深深一鞠躬:“失礼了,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那股突如其来的气势很能糊弄住人。
她大跨步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瞪着赤司夸下了海口:“棋盘不要收,我今天一定要赢一局不可!”
·
豪放地说了大话,但在花坛边来回徘徊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拨出电话。
从二楼书房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握着手机沿着花坛边的十字路走来走去,抬头看天,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可能是在准备等会要说的台词,又或者,按照赤司对她的了解,是在祈求神明的保佑。
赤司没有挪动位置,也没有故意往楼下看。
他让佣人续杯了红茶,用一个不太拘谨的随意姿势靠在椅背,微微斜着身体,左手和右手下棋。大概是因为他也想着别的事,每一步动作思考的时间都长了一些。
恋爱这种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投入,所以自然也就没有经验。
马上就要进入大学的接近十九岁少年,或者说青年更为贴切,一次正经的恋爱经验都没有,说起来不仅不可思议,更不符合国情。
身兼着篮球部长和学生会长的职位,成绩优异,家庭富裕,长相也说得过去,单方面中意他的异性自然不少。
但相比黄濑对于恋爱随性的态度,他在选择交往对象方面有一套更严格的标准。
在他看来,喜欢谁并不需要多高大有深度的理由,但最起码要用谨慎的态度对待,像是他一直在收到的情书中看到的「打篮球的样子很帅」「认真的人很吸引人」或者「声音好听让人过耳不忘」之类的理由,根本不能成为喜欢一个人的原因。
所以第一次见面就说对和他一起打篮球的金色头发选手特别有好感,对杉原直纪的这种心情,他是不太理解的。
对方的性格和自己合不合得来,或者有哪里特别吸引自己,都是要在漫长的日常中慢慢发掘的。
都没有相处过就得出喜欢的结论,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也许是文化差异吧,他只能这么对自己解释。
或者只是单纯的一时脑热而已。
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毕竟因为打篮球的样子好看而产生的喜欢也不会多持久。
就好像给他写过情书或者直接在走廊堵截他告白的人,没有收到回应或者被拒绝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来告白第二次了。
但她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就从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她对黄濑的热度还是没有消退这点来看,她的感情还是很真诚的。
姑且算是出于对这份真诚感情的尊重,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帮一点小忙。
左右手的博弈以左手优胜结局。
黑子进攻凶猛,白子中途半端,大概也是因为自己间歇性地心不在焉才能下出这种残局。
他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最后一枚投降的白子,眼睛下意识地往窗外瞥了一眼。
她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通了。她抱着膝盖蹲下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觉得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他给自己重开了一局。真正的围棋和五目连珠这种小打小闹的玩法不同,因为需要用到太多推算和观察,每一局都十分耗费时间和脑力。
等到这局进展过半,直纪那通漫长的电话才终于打完了。
进门的时候没有敲门,冲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在室外沾上的凉风,在她一路走到桌边坐下之前已经被空调的热气吹散了。
“能再给我倒杯茶吗?我想要加牛奶。”她小声咳嗽了一下,“还有蛋糕也再来一份。”
赤司按照她的要求向待机中的佣人点了单。然后貌似不经意地,他随口问道:“结果如何?”
“他说知道了。”
“然后呢?”这真不是八卦,而是合理的关心。
没有恋爱经验的赤司征十郎同学如是想。
或者说,是希望在外面吹了十几分钟冷风的直纪能有一个好结果的自己,最近同情心太泛滥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要消化的内容太多,要考虑一下。明天会给我答复。”
这听起来不算太坏。但她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内里的隐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他不想知道太多,对于别人的隐私有超过限度的关心会显得很没分寸,这点礼数他还是懂的。
他沉默片刻,把黑子还给直纪。
“话说,其实凉太君早就跟我告白了。”她突然说,看着赤司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她又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你不惊讶吗?我之前告诉过你了吗?”
他拨弄着棋子没抬头:“没说过,但是上次在你家楼上等你的时候,看见你们一起回来了。从相处的模式看应该是在交往了吧。”
“上……次……?”
“去和浅井见面之前。”
被这么一提,直纪瞬间想到了家里客厅那扇可以把外面景致一览无余的落地窗。每次和黄濑一起回家走的那条路可以从高处清楚地看见,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再看赤司冷静的表现,在今天之前,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过……这份沉着的态度让她久久无言。
“那个不重要啦。”她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我想说的是,虽然被告白了,但是我一直没有答应。说是要认真考虑,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没在考虑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拖延着而已。”
她低垂下眼睛,认真地思考着,被冻的鼻尖渲开一点粉色:“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虽然说这段时间相处有些矛盾,但自己内心还是很喜欢他的。为什么没交往呢?我也不知道。在刚才把该说的话都对他说完了以后,我才忽然想明白。”
喉咙一紧,声音顿时有点哑。
她不自然地躲开赤司直视自己的目光,“我大概一直是知道迟早会面对这样的状况。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们能有什么结果,所以与其最后分手,还不如根本就不要开始交往。”
她使劲吸进一口气,之后缓缓地呼出,帮助平复自己开始有些颤抖的呼吸和声音。
与其浪费体力哭,还不如打起精神来笑。最差也不过是「失恋」,那种滋味她从八年级的足球队长和别人约会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再体验一次也没什么不行。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能接受。”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大灌一口茶,鼓起劲道:“今天真是抱歉啦,让你听了我这么多牢骚。”
如果这个时候被讽刺两句她也不会介意,反而会让她稍微轻松一些。
反正自己就是个麻烦的笨蛋,龟毛又有抖m倾向,这个人设她已经大方地接受了。
但赤司那张偶尔很犀利的嘴却没有说任何她期待的内容。
他只是深沉地看着她,视线没有一点偏移,柔和的光线下他的瞳孔是浅琥珀色的,通透得像是精致的花珀石。他侧了侧头,声音起伏中带着隐隐的节奏,仿佛冲刷沙滩的白浪,让焦躁的心情都不由得随之安静下来。
没有多余的煽情的安慰,他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
声音传入耳膜的瞬间,直纪立即绷不住了。
把脸埋进双手间,她深深低下了头。
音色带着哭腔地,她喃喃:“我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这算什么啦……犯规,绝对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