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这不是真的呐 说实话, 这段时间以来的王妃, 也就是摔坏了脑子的王妃,时温是挺……虽然这么说不那么厚道,但他是挺喜欢的这傻登登的王妃的。
这人吧, 要么就冷眼旁观,一冷到底, 要么就动了点凡思,什么仁义之心, 恻隐之心,莫名其妙就这么来了。
时温轻叹口气, 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里注定, 他从不觉得什么人值得同情值得可怜, 可怜人也必有其可恨之处。只是眼下这局面,王妃不再无理取闹, 傻得还挺可爱……但毕竟骨子里流的还是原来的血, 哪怕摔坏了脑子, 哪怕记忆全失,时温想王妃恐怕都未曾想过与人共侍一夫。
所以才会走?
王妃是真的不记得许多事, 还是真的……装傻?那么装傻又为的什么?冰释前嫌?抑或……从此陌路?
想想岑羽以前对王爷痴情到疯狂的境地, 时温摇了摇头, 这后者, 怕是不可能。
便在这时, 时温忽觉身旁掠来一股清风, 他侧头一看,只见那一身乌衣劲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侧。
这人一旦出现,必定是……
时温又抬眼往另外一边看去,只见一身紫蓝锦衣之人跨坐马上,那一顶玉冠在云霞光影下熠熠生辉。
只见傅舜华一拍马背,骏马嘶鸣,转身踏蹄而去。
“走。”
身旁的时恭提醒了一句,时温愣了愣,环在胸前的手还没放下来,时恭就一甩缰绳,马车忽地往前。时温眼疾手快地扶住座下辕木,他在刚才已经被时恭一推坐到上边了。
“去哪?”
风声呼呼,百忙之中,时温还抽空问了一句。
时恭声音平平道,“江大人江府。”
“嗯……”
反应过来,时温一脸见鬼似的地望向旁边人,“什么?!”
日暮时分,光禄大夫江大人府门前立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人,那人身后还跟着八个兵将护卫,旁边附带个马车,马车上坐着驱车的时恭和时温。
凌王到江大人府门口已等候多时,一行人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小孩散学,等得隔壁街小贩收摊归家,等得街头老妇去而复返……
日暮西山,薄霞染天。
江府里说要去禀报江大人的老管家慢慢腾腾着去,气喘吁吁着来,从阶下哼哧哼哧地又爬回阶上,擦了把头上的汗,又捋了捋鬓边乱发,这才对着门口的人道,“王爷……老朽腿脚不便,望王爷多有担待……”
长吁了一口气,又喘匀了匀,江府老管家又道,“江大人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所以……”
所以这是要扫王爷的门,赶王爷的路?
一旁坐在马车边的时温微微一个咋舌,如今大陵朝敢这样待他们王爷的,除了当今圣上,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大陵朝。
这位,可是响当当继承了前丞相那一张杀人于无形的嘴。
既然杀人于无形,想进这位大人的府门,又岂是轻而易举能进得去?
这时却听一旁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告诉江大人,他堂堂一个光禄大夫,虏了王妃。”凤目微凛,“该当何罪!”
时温心下噔得一声,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时恭,再看了看江府大门,心道难怪难怪。
只见那老管家也是迷迷瞪瞪地看着傅舜华,接着又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返身进府。这次却无须多久,那老管家花白的头发很快重新出现在门口几人的视线里。
只见这小老头回来后一声不吭,看也没再看外面的人一眼,一手扶了半扇门,另一手又扶了半扇门,紧接着砰地一声,江府的大门竟就这么……关上了。
严丝合缝,不见半点儿缝隙。
门口几人面面相觑,时温与时恭面面相觑。就听里头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道,“江大人今日不见人,王爷请回吧。”
再看门口骑在高头大马的人物,此时此刻傅舜华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其余随行人等见了这副场景,差点傻掉下巴。
这么简单粗暴的送客方式,恐怕也就只有江府敢对他们王爷如此了吧……敢不敢再委婉一点?
既然敌人不仁,就休怪敌人的敌人不义。
只见黑色骏马上的锦衣男子直起身来,脚踩马镫,一个借力,就听一阵衣袍翻飞。再看时,那身影已然轻松跃上江府外围的高墙。
傅舜华身后跟着的八个兵士仰着脖子,他们身穿铁甲,自然无法如他们的王爷一般施展身轻如燕的功夫。
时温用胳膊肘碰碰身旁的时恭,只见乌影一闪,浑如鬼魅,紧随在傅舜华身后,光明正大地闯进了江家大门。
大门很快从里头打开,露出时恭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时温人等一律跟了进去。
紫蓝身影已然步入江府庭院,走在最前头。傅舜华负手于身后,明明私闯民宅,偏给他走出闲庭信步的姿态,仿佛这土这地便是凌王府邸。
这时就听一声冷笑从江府里头传了出来,“凌王殿下真是好兴致,私闯我江某人的府门,可得我江某人一声同意?”
要说江寒雪可不就是江寒雪?所谓私闯府门,来的人若是凌王殿下,谁人不夹道以迎,求之不得?也就是他江寒雪,嗤之以鼻,视若无物。
两位主子身后各立随从,两主子间隐隐可见剑拔弩张之势。
傅舜华淡淡地看他一眼,开了口,“岑羽呢?”
江寒雪面带疑色,“岑羽?”接着冷笑一声,“岑羽是何人?”
傅舜华面不改色。
只听江寒雪接着道,“我当日去贵府寻找此人,可是听凌王殿下亲口跟我说道‘本王身边没有这个人’,凌王殿下如今却又来找我要这人?”江寒雪眸中笑意一敛,“岂非自相矛盾?”
想到当日凌王府那副盛况,既然已经弃若敝屣,又何苦再留他受罪?江寒雪一向看不明白,这个傅舜华到底是何居心?假如他与幼贤还有半点夫妻情分,就不该是如今这个局面。
他曾为了岑羽一句话给过这人机会,现在看来却是——
一步错,步步错。
岑羽看了看挂在腰间的一株佩兰草,兰草边是郭太医赠予他的药囊,两物皆有香,一物静心一物怡人,两相搭配,相得益彰,煞是好闻。
更衣罢,时温又给岑羽束发戴冠,一顶玉冠定以簪,干净利落,分外清爽。
冠毕,岑羽以为可以了,正想从镜子前站起身,哪知道斜里却伸来一只手,往他脸上轻轻一抹。岑羽微微一诧,只见时温手上拿着个精美小盒,小盒开着,里头竟然装着一盒子……白|粉?
岑羽张了张口,有些莫名,“这又是……做甚?”
时温被岑羽问得也是没头没脑,“傅粉……”
怎的竟连这也记不清?
参与宾客宴饮前,必得先修容傅粉。王妃以前最爱这些个,那时不见王爷,他便时常一个人坐在镜子前画眉。一画便是半天,那时最是安静,倒也令人轻松自在。
按理说忘记什么,也不该忘记这个。
两人静默半晌,岑羽忽然开口问,“你们王爷……也涂?”
他本想开口问“我能不能不涂”,脑子里忽地想到何物,嘴里打了个弯,说出来就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莫名有吸引力……
想到那张三五不时晃到眼前,明明不高兴却偏偏送上门来的脸,白是白,原谅理科生贫瘠的汉语词汇量,确实是……白啊。
岑羽低头思索,莫非……也是涂出来的?
时温张了张嘴,对于岑羽这个问题,他也未曾仔细思量过。不过应当是不曾……的吧?
男子傅粉施朱,多为妻为妾。不过偶尔也有一家之主好美重姿容的。但将王爷二字与傅粉二字放在一块儿,哪怕是时温都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
二人面面相觑,岑羽一双漆黑杏眼光明坦荡,直勾勾地望着时温,渴望以极地想从他嘴里听出什么答案。
时温与岑羽对视着对视着,一个不小心……扑哧一声。
岑羽最后没傅粉没画眉也没涂唇,就这么一清二白,素面朝天地迈出了王府的大门。
彼时王府大门兵马罗列,兵士铠甲加身,手执枪戟,神情肃穆。
岑羽见这阵仗不由微愣,这时便听身旁的时温恭身附耳道,“王妃,请上马车。”
岑羽略一回神,正对王府大门的一辆马车车帘敞开,岑羽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还坐着另外一道人影。
彼时那人抬起眼来,凤目飞眉,面如美玉,唇如含丹,风姿特秀,凛凛惊华。一身紫蓝锦袍,一顶白玉冠,与岑羽身上所穿竟是一般无二。
车外之人傻呆呆地望着车上人,惊鸿一瞥,牵起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