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长物
皇甫兰儿呆木的手还扯着那带子,早被大力气的嬷嬷扯出了两道血痕。
那老宫女瞬间停止了哭声,皇太后也拂袖离去。
老嬷嬷将披风随手扔在地上,拖着皇甫兰儿走了出去,那银质的披风,在几人的踩踏下,凌乱不堪,本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之物,如今却成了众人践踏的可怜之辈。
所谓伴君如伴虎,福祸两相依,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皇甫兰儿知道现在反抗已然无用,唯一能救她的人已经跑去关心皇后了,只是她奇怪的是,华颜宫里的人,为何一个都未曾见到?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强硬的嬷嬷们,脸色黑的像是煞星,手上的力气很大,扯得皇甫兰儿骨头都疼着,于是她只得对两人柔声道。
“哼!”
没想到嬷嬷的声音和身材一样粗壮,她们立刻放下了她,然后警告道:
“若是你敢跑,我们立即把你正法!”
就在皇甫兰儿对她们的松手感到怪异时,耳边传来了嬷嬷强壮的解释,倒也很符合这个宫中的为人之道。
越过华丽的各个宫殿,漫过辉煌的走廊亭台,那些寒冬中生长的腊梅花已然出了花苞,只是爱美景的皇甫兰儿却无时间欣赏了。
走着走着,身子愈发的冷了,眼前的景物也是大变,一股幽风从心底淌出,衰败的花草根本看不出模样。
冷宫怕是要到了。
斑驳的朱漆,零零落落的像皮屑一样粘在门上,风一吹就会掉下三分。
不高的土墙,上面稀稀拉拉的匀着点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枯草,下面的枝桠看起来还有点生命的厚度,越往上,越是觉得凄凉。
竟然每一枝都翻不过矮墙,怕是那冷宫的寥落,任是花草也不愿意去张望。
若说别的宫殿有进有出实属正常,可这个败落的大门,却只有一个功能,只能进,没有人出去。
皇甫兰儿觉得心都凉了。
“进去吧!”
两位嬷嬷似乎也很忌惮这个地方,直接把她甩进了门内,趔趄的皇甫兰儿抬眼望到一个矮而瘦削的老太监,正弓着身子朝他走来,脸上挂着骇然的笑容,让皇甫兰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骤然,彻骨的寒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直吹的皇甫兰儿骨髓里都是冰块一般,她慌忙转身,去推那宫门,可怎么都推不开。
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蹭她,皇甫兰儿低头看着那东西。
待看仔细后,立马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啊!”
那惨绝人寰般的声音,在整个冷宫乍然而起,两只瘦而干瘪的老鼠,却丝毫不畏惧这声音,皇甫兰儿慌忙之间后退了好几步,颓然摔倒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冷宫自是不小,她坠地的声音,竟然有了回声。
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谁发出的桀桀的阴森的笑声。
地面带来的寒冷,让皇甫兰儿瞬间起身,两只老鼠在侧,不停的挨挤着她的脚,似乎在寻找温度,心中的恐惧袭满全身,她似乎望见了那些草木丛背后的阴森的眼神,正像是鬼魅一般的望着她,不,不,她不要在这里呆着!
“放我出去!”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拍打着宫门,冲着外面安静的空气大声嘶吼:
“皇上呢!我要见皇上!皇上你要听臣妾说啊,那皇后的儿子的夭折,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
响彻天地的惊恐的呼喊,带着无助与绝望,从冷宫里传来,饶是震得的那里的天都抖了几抖,却丝毫不影响皇宫彼端的安详与幸福。
坤宁宫。
“珊儿!”
自从云珊怀孕之后,夜无双对她的称呼就柔情蜜意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怀着自己的龙种,所以更与她亲昵了些呢,还是因为她日渐丰润,倒多了几分宽容的原因。
“且莫多想,孩子没了终究还是会再来。来,吃下这口粥。”
他几乎是带着宠溺,又担心的将那粥吹了又吹,这才递到了云珊的嘴边。
可勺子近了她的唇,却听到“啪嗒”一声响。
落下的泪水,溅开了那稠密的燕窝粥。
“皇上!都是臣妾不好,竟然没能保护好您的孩子。”
云珊凄迷的眼神很是悲怆,她还是无法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实,那本是让她可以平步青云的仰仗,也是云家事事安全的保障,却没想到,自己精心呵护,却依然遇到了这个下场。
“这事不怪你的,珊儿。”
夜无双心中一冷,想起刚才华颜宫中的场景,冷静下来的他,怎么也不相信是皇甫兰儿所做,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忘却见到木偶时自己心中的那份难过。
无论是否是她所做,在她的床榻下,自己亲自搜出来的木偶,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有了什么结果?皇上,你要给臣妾做主啊!”
刚才青儿已经告知了她皇太后对皇甫兰儿的处置,可她却明白,皇上若是想护那贱人周全,也并非难事。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她或者走出冷宫!
将指甲深深的剜进手指的肉里,那种疼痛,犹如今日失子之痛,她云珊,绝对不会轻饶了那罪人!
“这事,母后自会处理的,珊儿无需担忧。”
夜无双努了努嘴,始终无法说出是皇甫兰儿所做,自是喟叹一声,安慰了云珊罢了。
“启禀皇后娘娘,刚才皇太后已经把原贵妃娘娘打入冷宫,而且她宫中之人,也悉数被打入冷宫或者遣散而去,据张公公所言,此事,果真是她所做。”
就在皇上欲说还休的时刻,青儿却突兀的匆匆忙忙的将这么些个字,全部脱口而出。
惊得夜无双嘴巴都微微张开:
什么?兰儿真的被打入冷宫了?
那地界那么冷寒,她单薄的身躯是否适应的了?
看着面前的皇上忽然间思忖开来,云珊抬起一巴掌删到了青儿的脸上,这动静大的,把夜无双直直的从冥想中扯了出来。
“大胆奴才!皇上在这里,哪里容得上你插话!”
这一掌是有多狠心,青儿的嘴角顿时就冒出了血渍,那清晰的掌印更是让夜无双嗔目。
可青儿却直直跪下,脸上没有一点的委屈,相反倒是心疼的望着云珊:
“娘娘!奴婢知道您确信是贵妃,却一直不敢开口!因为您担心她义父是军机大臣,所以一直不敢开口!今天青儿就算豁出了性命,也要在皇上面前把这事说清楚!”
云珊再想扬手,却猛的咳嗽起来。
这咳嗽来的这么及时,间歇的过程中,让青儿瞬间说了好几条皇甫兰儿的错。
皇上的脸色已然从苍白到铁青,最终,他将哭泣着的云珊揽入怀中,恨恨的道:
“珊儿放心,这事朕一定给你做主,饶是她有着军机大臣撑腰,也定不会逃脱掉责任!”
慢慢的,怀里的云珊的哭声变小了。
“哭够了没?”
皇甫兰儿的哭声,并没有让老太监加快步伐,待他终于挪到皇甫兰儿面前时,浑浊的目光充满鄙夷的瞪着那个满脸是泪的华丽女人,语气比这季节的风还要冷上三分。
“公公!公公!我本是皇贵妃,只是皇上误会了我,才把我打进冷宫的,还劳烦您给我说说情啊!噢,对了,我的义父是军机大臣,还有,我手上的这个镯子,您都拿了去,求您一定要帮帮你我啊!”
若说“救命稻草”这个词,以前只是听说的话,今日皇甫兰儿是彻底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待无望的她,转身看到那表情狰狞的老太监时,心中顿时涌出了无限希望,仿佛他是唯一一个能将她带出这寥落之地的救星。
当下也顾不得他身上的恶臭,和脸上的丑陋,皇甫兰儿急急忙忙的拉住了他,像是刮骨一样的,从胳膊上好不容易褪掉那个玉手镯,那还是军机大臣第一次见她时送给她的礼物。
尽管这是父亲爱的表达,可她如今躲在深宫里,却也只能将这份爱的形式转化了。
“哼哼!”
老太监瞄了她一眼,眼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惊艳,只是冷声道,“你且问问,这宫中的哪一个,不是冤枉进来的?”
“哪一个不是王公贵胄的后代?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姑而已!如今出了事,军机大臣自己的地位都难保,怎得还有时间来照料你?”
“还有,你说皇上误会了你?可是你对皇上的决定不满意的意思?”
老太监身子骨瘦弱,说话也如蚊蚋一般,可是那气势,却足足的将瘫软在地上的皇甫兰儿震住了,特别是他说的话,让她豁然开朗。
是啊,皇太后既然敢动她,岂不说明,自己的父亲也可能遇到了危险?
还有,自己若在这里说皇上不对,会不会犯了污泥之罪?
惊恐之间,皇甫兰儿慌忙起身,将那镯子实实的塞进了老太监的手里,脸上的泪痕也被这刺骨的冬风刮成了冰棱,嘴里收敛了刚才的委屈,只余下几丝忐忑:
“公公大人,您教训的是,是兰儿太过鲁莽。只是这宫中之事,兰儿因为来的晚着实不太了解,还望以后有什么事您多担待一些才好呢。”
老公公见惯了这种来了就闹的各宫之主,但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单薄的叫皇甫兰儿的女子,竟然会将自己的话领会的这般透,当即喟叹一声,不客气的接住了那手镯。
“可惜了这般玲珑的人儿了啊!”
老太监转过头去,前面蹒跚带着路,嘴里却冒出了一句感慨。
皇甫兰儿的眼泪,又多了几分。
老公公带着她走进了冷宫,这应该也曾是巍峨的宫殿,只不过年久失修,再加上渺无人烟,又听说很多进来的人都选择自己结束生命,所以总感觉阴风扑面。
皇甫兰儿四处张望着,却见这冷宫也深邃的紧,只不过老公公却只在一个矮小的房间里停了下来,声音像是被吊起来般喊着:
“就在这里,进去吧。”
说完,他哆哆嗦嗦的便消失在这浩淼的冷宫里。
皇甫兰儿刚想询问这钥匙何在?
却发觉这房间,竟然没锁门。
房间大概有三间房子那么大,应该是正殿的一个陪房,皇甫兰儿只觉得浑身冰冷,也顾不得做他想,心想先进门再说。
却在推开房间的一刹那,听见乌拉拉的一片声音,一团鬼魅一般的黑影从房间里闯了出来。
“啊!”
皇甫兰儿吓得浑身发抖,转身想跑,可是双腿发软,一下子跌落在地。
紧接着看见那乌黑的成群结队的蝙蝠在她的头顶滑过,一些蟑螂老鼠之类的动物也从中仓皇而出,皇甫兰儿捂住胸口,拼了命般的朝后缩着身子,脸上的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桀桀!”
冷宫的角落里,似乎又传来了别人的轻笑声。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顿时侵入她的心底,若说在来的路上,她还思量着可能皇上只是想做做样子给丞相家一个交代的话,那这会儿真正体察了冷宫的凄凉的她,是彻底理解了,那句,“若进冷宫,不如殒命”的说法了。
当即她冲进了屋里,也顾不得满屋的灰尘扑面而来,她慌忙的打量着屋子,想寻一个可以让她结束生命的工具。
可偌大的一间房子,透过门口稀稀落落的光亮,她连个桌凳都见不到,只在角落里,有一张板床,隐约能看到上面放着一床黑黢黢的被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仰头望着房顶,却发觉那房梁的高度,根本不是她能够得着的地方。
而即便是有了房梁,她身无长物,就是连自缢,也成了奢侈的行为了。
几近绝望的她,颓然倒地,眼中的泪水似乎已经干涸,她迷茫的打量着这屋子,心中的悲凉逆流成河。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迷蒙之中的皇甫兰儿被两人搀扶了起来,满身灰尘的皇甫兰儿,看到了熟悉的人,眼中的泪水又潸然而下。
“婉儿,小丁子,婉儿,小丁子。”
她哆嗦嗦嗦的喊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却怎的也说不出半句话。
“娘娘!”
婉儿紧紧的抱住了皇甫兰儿哆嗦的身子,小丁子则已经将他那唯一的一件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皇甫兰儿的身上,两人也都淌着泪,望着昔日辉煌的主子,如今这般凄凉,心里都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