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佛陀宫人
黑暗中两人对视。剥皮鬼喟叹一声, 袖子里叮叮当当,散落了一地的小道具,他随手捡起来一把, 贴近邢阳的脸, 锋利的刀锋横在他唇边, 往里一戳就是个柔软的窝儿。剥皮鬼觉得好玩, 笑嘻嘻的又多戳了两次。
换着刀子戳, 终于没控制住手劲儿。将邢阳的嘴唇划开了一道口子。滚圆的血珠子沁了出来。
邢阳抿了一下嘴,用舌尖把血珠子勾到了嘴里。血腥味立刻蔓延。剥皮鬼委屈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嘴唇破了怎么办?以后我还要用呢。姑娘会不会嫌弃我?”
他想了想, 恶鬼般的面孔居然带着一点天真,又道:“没关系的吧?破个小口子也不难看。你好看,那我也好看。她……肯定会喜欢的。”
邢阳顿了一下。他手脚都发麻,倚着墙坐在地上。剥皮鬼痴迷的看着他的脸,目不转睛, 恨不得把眼珠子镶嵌进去的模样。跑不掉……邢阳试探道:“我能自己选一把刀子么?”
“你喜欢哪一把?”剥皮鬼献宝一样的把那些小刀子横排开来,示意邢阳往这边开,洋洋得意道:“这边开锋开得最早,跟我的时间最久;这把手感最好, 一刀切到底;要不要用这把?这把痛感是最小的, 你这么娇弱,会不会怕痛?”
他枯骨般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把弧形的小刀, 泛着淡淡的青光, 月光下跟他的脸一黑一白, 像是一泼墨水中隔断了部分,露出平滑的纸面。
“怕,特别怕。”邢阳认真点头,试着移开话题:“另一只剥皮鬼呢?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剥皮鬼眉峰处削了一块肉去,仔细才能看清楚他在皱眉:“另一只?提她做什么?忘恩负义的坏东西,我教她如何剥皮换脸,她居然敢超过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东西,剥皮连刀子都不用了。我呢?我连几张备用的面皮都没有,身上的皮都换不了……”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起来,像是个小孩儿。邢阳佯装认真听。现在只能拖延时间……希望还能几个人把他挂念在心上,能够寻到这里。
剥皮鬼道:“真真是没良心!换了张人皮就当自己是个人玩意儿,从肺到心都乌油油的冒黑水。你说我苦不苦?她倒是好,人模狗样的混进了天道宗。竟是还要带着人来捕杀我。苦死了苦死了,比黄连还要苦。”
天道宗?另一只剥皮鬼是早就已经换上了一身完整的人皮,进到了天道宗中?会是谁呢?邢阳拧着眉头想。剥皮鬼不满的伸手戳他的眉头,道:“还皱!说不听你了,是不是?”
邢阳问道:“我不皱可以。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只剥皮鬼是谁?”他努力摆出无害的表情:“你看,你都要杀我了。”
剥皮鬼奇道:“谁要杀你了?小宝贝,你这样可爱,我怎么忍心?皮剥一剥、换一换,丑就丑吧,好歹活着。你说在不在理?”
邢阳眉头皱的更厉害,他还没试过这样狠的扭着自己的眉毛,咬紧了牙坚持问道:“你说,你先说,告诉我那个剥皮鬼是谁,我就把眉头松开。到时候你剥了我的皮,我还可以回去帮你报仇,好不好?”
剥皮鬼摸着下巴,似乎有些意动。邢阳本以为他在考虑,谁知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就落了下来。那张状似恶鬼的面孔在寒光中透着异样的阴森。他手中持着那把‘最心爱’的小刀,含糊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谁要你——多管闲事?!”
他面色狰狞,全然不复刚才的天真,大嘴裂开,抬手就将小刀插/进了邢阳的右胸,一刀接着一刀,土豆泥般轻松,避开肋骨,捅进柔软的肉中。邢阳吃痛的叫了一声,意识痛得有些模糊,那刀子插/进去,接连五六下才停止。他嘴唇泛白,被自己恶狠狠地咬住,额头上冷汗涔涔。
剥皮鬼几近癫狂,站起来又一脚揣在他的肩膀上,踹的整面墙壁都在簌簌落灰,铺头盖面的落了下来,邢阳的肩膀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吱声,竟然是被活生生踩碎了骨头。
“你叫!你敢叫一句便试试!……拔掉……拔掉你的舌头!谁允许你打她的主意?!”剥皮鬼死死抱住自己,已经凝结的伤疤上打着他自己的泪水,“我的媛媛……你欺我杀我,我怎么忍心动你?!”
媛媛?邢阳把这两个叠字记了下来。胸口密密麻麻的血斑中泅着衣料,肩膀已经塌陷了一块下去,剥皮鬼却还是不解气,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在他脸上:“去你/妈的面皮!谁准你动我的媛媛?!……媛媛……你怎么忍心弃我?!我教你、我教你……你教了我什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不要了……什么面皮,有了……有了,你不也是不爱我么?”他睁着眼睛,几近绝望,眼中掠过崩溃的神色,抬手便用那把小刀,冲着邢阳的眼睛剜了过去!
“住手——!”远处飞剑凛然而至,远远掠过来,残影飞逝,从上至下,将剥皮鬼的持刀小臂砍下!剥皮鬼凄厉的撕叫一声,后退一步护住伤口,满目狰狞的收齐了地上散落的小刀,御剑就想走。
却没想到脚腕忽然一沉,低头一看却见青年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腕,骨节扣的死紧,意识已经模糊,却硬生生的凭借着一口气支起了上半身。剥皮鬼怨毒的一眼看过去,正想要抬手削断青年手腕,远处又是一把飞剑过来,将他活生生的钉在了墙上!
邢阳这才疲乏的松了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滑落在了地上。剥皮鬼凄厉的吼叫,模模糊糊的已经听不清是什么东西了。他被钉在邢阳的正上方,晃动间又是一身的灰尘落了下来。
黎步衍带着遇明等人赶过来的时候,邢阳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剥皮鬼下手没有分寸,虽然说是刻意避开了内脏跟肋骨,但是邢阳的右胸已经被捅成了筛子,面上青青紫紫一片,连带着半睁不睁的眼睛,看起来凄惨极了。
遇明沉默着收回了。得罪。”
他话音刚落,两边人瞬间悍然暴动——!
……
邢阳是被从人从床上揪起来的。扯着胳膊,从床榻上硬生生拖拽了下来。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两脚赤/裸,站在地上。身上不知道被谁给套了一件中衣。
木窗大咧咧的敞开,射进来一片刺目的光芒,木桌上烛泪厚厚一层,垒成了难看的一堆。
不大的房间中站满了人。
——一群与世无争静身心的和尚。
皆是身披,圆脑袋上九道戒疤,一个没落,乍一看像是一堆光溜溜的洋芋。后边还跟着些普通修真者,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抓住邢阳的那位看面容还年轻,手劲儿不小,硬生生将他手臂勒出来了一拳淤青。邢阳皱眉,抽了抽手,没抽出来。那年轻和尚看他的眼神儿,明明白白写了‘无耻’几个字。
邢阳也有些恼,皮笑肉不笑道:“您这是几个意思啊?”
为首的老和尚挥挥手,那年轻和尚才松了手,恭恭敬敬的退到后边去了。老和尚面容正派,双手合十道:“邢施主,老衲有一事相求。”
邢阳狐疑的看他。这老和尚面容意外的眼熟……好像是昨晚那群人中的一个?他问道:“什么事情?”
那老和尚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门外边就传过来了遇明的一嗓子:“理他们做什么?!无耻!下流!臭不要脸!”邢阳越过人群一瞧,遇明竟然是被几把刀剑交错包围,脖颈上带着几丝零星的血痕。顿时警惕的后退。
年轻和尚冷笑一声,俊秀的脸上满是鄙夷:“谁无耻?谁下流?!东川城与洛城中的人,都是白死的么?!若你肯乖乖做诱饵,现在我们又怎么会毫无头绪、半点都寻不到另外一只剥皮鬼的踪迹?!”
遇明隔着门喊:“放你/娘的屁!死了人跟邢阳有什么关系?!”
年轻和尚轻蔑一眼扫过去:“放肆。”
“诱饵?”邢阳脑袋一懵,想了起来。
昨天晚上那剥皮鬼带他御剑离去,下方确确实实是有群全副武装的修真者严阵以待,只是没人追上来。如今这个意思,是他被当成了诱饵?
邢阳顿了顿,心想当诱饵就当吧,反正也是素不相识,本就没有救他的责任,只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还想让他再以身犯险、去勾一勾那只剥皮鬼?
——邢阳却是不知道,这群人何止是‘素不相识’,明明是心狠手辣、硬生生拖住了想要救他的人。
果不其然,那年轻和尚上前一步,傲气道:“凡人本疾苦,碌碌终生,为我等供奉香火,是以人间有难,佛陀宫必出手相助。施主昨日里以身犯险,值得褒奖,只是害死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邢阳简直要被气笑了,打断他道:“给你们供奉香火,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往前走一步,不耐烦道:“我家阿澜呢?让开!——你们什么意思?”
他才迈出一步,那年轻和尚面不改色,手中禅杖哐当一声落了地,横在了邢阳面前。客栈木板硬生生被砸出了洞。那禅杖通体金黄,底端尖锐。瞧着就骇人。
“施主留步。”老和尚慈眉善目,温和道:“不如听老衲一言?”
邢阳看一眼横在脸前的禅杖,再瞧瞧那年轻和尚硬气不屑的面孔,冷笑道:“连条路都没有,我怎么不留步?”
外面的遇明炸了一样:“死和尚!大清早扰人清梦不说,伤我师兄师弟,现在还要明目张胆草菅人命了?!你们佛陀宫的人是人,邢阳就不是人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以一人身就万人脱离水火地狱,是为大善大慈悲。”
邢阳冷眼旁观。
那老和尚继续道:“邢施主有所不知,那两只剥皮鬼千里奔逃,一路上足足害了五十二条人命。那女剥皮鬼尤为厉害,手里不知道握住了什么法子,连刀剑都不需,便能将人皮活活脱下。”他低声念一句佛号,两条长眉雪白干净。“昨日里施主与天道宗的几位弟子联手,虽快意恩仇将其中一只斩断了生机,却也失了另一只剥皮鬼的线索。”
“如今……”老和尚叹息道:“如今我们是为难极了。”
邢阳冷道:“那您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要猜到这老东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真会有这种人?满口道德仁义、普度众生,要的却是用他人性命来成就自己的名!
老和尚沉默半响,愧疚道:“——还希望邢施主能够通情达理些。”
遇明喊道:“通什么情达什么理?!你脑袋这么圆,干脆将你做个诱饵,钓一钓那要人性命的东西可好?!昨日里邢阳受了那么重的伤……”
年轻和尚轻蔑一笑:“果真是些吃不了苦的阿斗——”他禅杖一举,挑开邢阳中衣,虽然很快被青年拍开,但众人还是见到了一片光洁的肌肤。
老和尚一声叹息:“即便是不愿,也无需扯谎。”
年轻和尚振振有词道:“为了一己私欲,将众多凡人置于危险之中,可有半分修真者的担当?!”
他身后乌乌泱泱一群修真者连声附和。
“迈上修真大道,便与人间界息息相关,更何况受了人间的香火?”
“这不是没受什么伤么?还是太警惕,昨夜里若是再等一等,说不定另一只剥皮鬼就自个儿出来了。”
“天道宗的人何时这样小气了?”
门外的遇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活活气死过去,正要开口大骂,就听见屋子里边邢阳镇静自若,冷静道:“去你/娘的香火。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你耳聋了?真要是那么想抓那东西,干脆自己磕点药梦里抓去?乐就乐呗,梦里还有人山人海跪地山呼‘佛陀宫一统万代’呢。仗剑天涯白莲花,要开就开在你佛陀宫的大院子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还有同流合污的小伙伴,何必非要扎根在穷山恶水?委屈自个儿还荼毒我眼睛,难不难受啊您?”
他顿一顿,委婉补上最后一句话:“烦请告之我家阿澜位置。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见到您几位,养坏了三观我找谁哭去?您再赔我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