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任危机
针对锡良采取的“有所准备”原则不仅自身适用,方方面面、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同样适用,首当其冲的便是《奉天时报》的文章。
自马叙伦和邵飘萍加入报社后,柳亚子如虎添翼,报社文章越来越激烈,反清和革命的意图也有所显露。徐世昌本就是翰林出身,当年针砭时弊也是大有建树,对这些不会太计较,但锡良来了之后,常常从总督府传出不太悦耳的声音,虽然还没有对报社采取行动,但葛洪义已敏锐地嗅到其中的不安。
锡良怎么办不是底下能决定的,秦时竹思考再三,觉得只能与报社三人组沟通,寻求韬晦之计。
“最近报纸办得如何?”
“自周夫人把夷初(马叙伦的字)和飘萍两位请来后,我是喜出望外,最近报纸销路很好,不过还是没赚到钱,让您见笑了。”柳亚子虽然是文人,但性格爽朗,没有酸腐之气。
“文明公司以文明开化为,现在宪政时兴,你在议员面前又说得上话,如果出面写文章,肯定大有号召力!”马叙伦倾心立宪,又不把秦时竹当大字不识几个的纯粹武将。
“差点忘了。”一听“议员”两字,秦时竹想起了柳亚子的心愿,“亚子不是一直想当议员么?听说还有三个补选名额,由现议员互选,我去活动活动,让你当选怎么样?”
“这不大好吧,我想当议员不假,可通过这种手段进去,似乎违反了民主原则?”
秦时竹批评柳亚子的书生之见:“我又不去威胁、贿赂他们,只是帮你介绍一番,你怕什么?主持报社这些日子你已小有名气,若是和他们提起,说不定就能选上。”
“有劳复生兄了!”柳亚子一脸兴奋。
“我今天来,还另有要事相告!”秦时竹换上了严肃的神色,“近日我看诸君的文章越来越慷慨激昂了,虽然句句是理,却是锋芒毕露!”
“只不过写写文章,抨击时政罢了,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办报纸就没有意义了。”马叙伦若有所思,柳亚子却不以为然。
“不然,前几年‘苏报’案还历历在目,太炎先生囚于狱中,邹容先生不幸屈死,诸位不可不防。新来的锡良总督我知之甚少,听说不如徐大人开明,还是要多加小心!”
“谢秦先生的好意,我等都不怕死,为了正义事业可以拼得头颅不要!”一直在旁静听谈话的邵飘萍的血性上来了。
“我是为国惜才!”秦时竹看他们听不进劝告有些着急,“诸位都还年轻,想有一番作为我能理解,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可激一时之愤而铸百年之错!!”
三个人听了都不语,秦时竹趁热打铁:“我非要诸君粉饰太平,发违心之言、作谄媚文章,眼下正是立宪时期,诸君不妨在这上面多下功夫,把立宪这篇文章做透!国人不懂立宪者十之**,诸君如果能传播宪政福音,亦是惊世之功!”
好半天,马叙伦开了口:“复生兄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我等岂敢等闲视之?请放心,一定有所改观!”柳亚子和邵飘萍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也点头表示认可。
“时乎!时乎!后当有变,诸君保重!”眼见目的达成,秦时竹如释重负般地离开了报社。
报社与奉天新学堂同在一条街上,秦时竹顺便又去新学堂转了一圈。新学堂里,禹子谟的女儿禹敏在念师范科,后年毕业,陈若愚明年将完成中学堂的课程,准备读高学堂了;周羽和夏海燕的长子周武略在念小学;自己儿子秦振华和何峰的长儿何雪宜明年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也打算送这里来。
穿越七人组先后都成了家,等上年十月夏海强生了儿子夏俊豪后,众人都有了子女,甚至还不止一个,犹如一棵大树在奉天开枝散叶,黄炎培和张澜两位学堂监督看见了他都很高兴。
“听说学堂办得不错!两位先生着实费了一番心血吧,我替奉天的父老乡亲先谢谢啦。”
“不敢当,不敢当,教书育人是我们的天职,百年树人嘛!”
“我有不少亲友子弟在此念书,每每回家之时提及先生教诲,深受启发,两位居功至伟。现在学堂有多少学生?”
“总共1487人,明年开春后也许还要多。”
“好哇!到时候两位就桃李满奉天喽,有什么困难没有?”
黄炎培和张澜对视了一下笑了,黄炎培道:“秦先生还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正为缺钱发愁,这不财神就来了。”
“学生越来越多,总督衙门给的经费还是老样子。”张澜解释说,“目前经费短缺,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解决一下?我知秦统领是总督面前的红人,是否可进言一二,增拨经费两万?不行的话一万也行!”
“实在有困难,先增5000救救急也好!”黄炎培说得很是恳切。
“总督更替,性情不熟,估计贸然进言不会听从。”秦时竹停了下来,看着两人脸上满是失望的眼神,又笑着说,“两位莫急,教育是大事,总督衙门弄不到钱,我给你们弄钱,给你们5万够了吧?”
“这么多?太好了!”两人喜出望外。
“嫂夫人不高兴怎么办?”黄炎培提出了意见,张澜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秦家有钱不假,但秦时竹背后毕竟还有沈蓉,5万可不是小数目。
“我写个条子,你们找他要钱去。”秦时竹嘿嘿一笑,就给他们写了“见条即付五万元”的条子,抬头却是禹子骧。
“他?”黄、张二人面面相觑,“禹先生虽然是本校董事,可要他掏5万?这……”
“放心去吧,保证分文不少!”秦时竹给两人吃定心丸,“去年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赚了不少钱,拿五万绝对没问题。”
“秦先生真是及时雨!”黄炎培打趣道,“欢迎以后常来坐坐。”
“不敢啦,你们这门槛太高,一来就要五万,我来不起啊!”
正如秦时竹所料想的那样,锡良对于奉天的局势很有自己的看法。虽然暂时没动《奉天时报》,但并不是说他就没有看法,恰恰相反,初来奉天一个多月他已接到了很多有关类似的小报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果然是千古不变,秦时竹集团在新民崭露头角时还不为人所瞩目的话,那么到省城后特别是东北开省之后,秦时竹便渐渐进入众人的视线焦点。虽然他努力保持低调,努力维系各方面的势力与关系,但在嫉贤妒能的人眼中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靶子。他事情办得越好,能力越强、社会影响力越大这些人就越不舒服。而在赵尔巽、徐世昌两人前后秉政时秦时竹那红得发紫的地位更让人嫉妒得发狂,特别是徐世昌卸任时特意给秦时竹捐了布政使衔的顶子,虽无法实授却昭示了他的地位所在。所以,当新任总督锡良就任时,他耳边听到最多的就是有关诋毁秦时竹的小报告。
锡良并不是一个昏庸的人,但闲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得皱眉。如何在东北打开局面是他要费力思索的问题,特别是在朝野中枢反对汉人实权派最力的当口,秦时竹颇被看作是奉天的小袁世凯。
一般人如此说说倒也罢了,偏偏此人却是锡良最信任的心腹――陈宧,而事情的根结却在于新军编练。
徐世昌内调后,北洋”却引得陈宧阵阵不安:按大清惯例,统兵将领喝兵血、扣军饷是常态,能够将军饷如数发放已是凤毛麟角的稀罕事,像这般动用私财接济属下只有一个解释——野心!
所以,陈宧很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秦时竹就是奉天的小袁世凯!
可即便按照思路去定调,陈宧也感觉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从社会关系上来看,秦时竹集团在奉天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在军、警、商、农、学各界中都广有人脉,光是辽阳实业每年上缴之税就占到奉天税赋的五分之一强,再加上与谘议局议员荣辱与共、休戚一体的利益体,动了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不由得让他投鼠忌器。而更加危险的是,站在秦时竹集团背后还有德国人、日本人,德国人就不用说了,辽阳集团的产业大多数是用德国技术和人材,光德国技师就有两百多个。而和日本人的这层关系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起先别人告诉陈宧新洮路、吉长路是秦时竹出面谈判时他还当作笑话――奉天没人了,居然让武将去交涉。但恰恰是这个武将将别人谈不成的事给谈成了;剿灭蒙匪,派了好几批都没办成,秦时竹派了个戈什哈副队长出马就搞定了,他似乎明白了徐世昌重用秦时竹的用心。眼下,铁路公司已经成立,动秦时竹便有挑衅日本人的嫌疑,即便他再有勇气,招惹日本人的后果也是他所不敢的。不要说他陈宧不敢,就是朝廷也被洋人吓破了胆。
陈宧是个意志坚强、百折不挠的人物,他不是小人,也不会轻信他人,别人对秦时竹的诋毁只能让他一笑了之——抛开任何偏见,秦时竹是奉天最有能力、最具品德的官员,但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让他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事出反常必为妖,倘若太平盛世,秦时竹说不定是能臣干吏,但大清已是风雨飘摇,这样的人物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他对锡良说了自己的担心,原本锡良也颇以为然,但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日子锡良却似乎有些改口,只说了声“切勿多言,我自有主张”轻描淡写地过去了,若不是总督在其他事上对自己仍然言听计从,陈宧几乎要怀疑锡良是不是已听不进自己的劝解。对锡良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陈宧虽然不解,但他是个识趣的人物,也不再多问。
他不知道的是,总督大人遇到了只有总督才有的烦恼。最近一段时间,各省谘议局纷纷召开法。到这个当口,别人对秦时竹的诋毁与污蔑锡良已有九分怀疑,倒是认为徐世昌临走时特意关照说秦时竹“能办事会做人”的评语恰如其分。当然,陈宧的话他也信,锡良哪里会嗅不出秦时竹身上的与众不同呢?但目前的奉天局面他觉得还不适宜向秦时竹开刀,至少现在不行。
到1909年12月间,秦时竹稳定了局面,成功渡过了信任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