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1)
他笑着避开我的怒火，脚尖轻滑，动作优美如碎掉的舞步。
而桂花缤纷，落满他的肩头。
他拈起一瓣，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闲逸而美好。
风扬起他的衣袂，流转的眼眸终于浅浅地停在我的身上。
“江湖里有一个传言：当年雄霸一方的魔教教主万里行，在被现任教主柳淡墨取代之前，曾经有一个女儿，据说那个女孩出生之前，紫微星异芒大盛，随后湮灭。当晚，女婴衔玉而生，彼时霞光满室，天呈异象，而那枚玉，便是传说中可辅佐明君、成就千秋伟业的凤玉。可惜，那之后没多久，柳淡墨叛教篡位，万里行身死，而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也从此下落不明。想一想，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他闲闲地说着这些莫须有的传言，视线却始终在我的脸上流连。
我瞪着他：“你以为在讲石头记吗？”
衔玉而生？
我又不是贾宝玉。
他笑，很自然地掠过那个话题：“那位护女心切的柳如烟，是不是也随你一起入京了？”
“他们都走了。”我敛声回答。
“这样啊……”他沉吟片刻，瞬息回到我面前，突然倾过身，勾起我的脸，笑吟吟地问：“那岂不是说，我现在可以随时杀了你？”
我全身恶寒：这个男人，大脑是什么结构啊，怎么做起事是一出一出的，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你说，我该怎么杀你好呢？魔教少主，紫薇煞星，凤玉的命定守护者，是用毒，用剑，还是，直接用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原本花香四溢的花厅也变得冷肃异常，杀气沁骨。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那些市井流言有什么可信的，而且……而且我还小，你也年轻，我们还有大好前途。”我有点分不清他的真假，心中一急，便开始语无伦次。
“前途？”蓝玉掩口浅笑：“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他的指尖轻柔地划过我的肌肤，温润可爱的笑容没有半丝阴霾：“八岁。”
我的背后有种被毒蛇爬过的感觉，阴冷得可怕。
我沉默片刻，突然微笑，脚往后退开一步，离开他的指尖：“那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他挑眉，兴致盎然地看着我。
“也许就是现在。”我歪着头，好整以暇地调侃道。
他失笑，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而花厅的不远处，原来静默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渐渐传来了人语声，我听见童管家老态龙钟的声音，与一个丫鬟唠叨着琐碎的家务事，脚步越来越近，显然是朝这边走来了。
我凝目望着蓝玉，如果他要动手，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蓝玉却只是轻笑，他的手指拢过发梢，将所有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收回：“我对凤玉什么的并没有兴趣，只是有点好奇，面对那些已经知晓你来历的人，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程度……千万别轻易死掉哦，死了就不好玩了。那么，再会。小虫。”
一阵风吹来，缤纷的桂花摇曳飘落，我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睛，许是花瓣，亦或者太过浓烈的花香。等再睁眼时，蓝玉已经消失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只余下一抹辨不清的气息，似檀非檀，暧昧不清。
真是……奇怪的男人。
童管家很快出现在我面前，在他没来得及询问之前，我已经屁颠屁颠走了过去，将我的工种向他汇报了一番，童管家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将我打量了一番：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殿下从来没有招过贴身丫鬟。我的样子大概也看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所以童管家满脑子困惑。
我只是眯着笑，乖乖地等待他打量完，然后欠着腰，非常狗腿地听他吩咐。
“咳咳，当殿下的贴身丫鬟，可是秦王府里最重要的活。”童管家开始训话了：“无论殿下冷了热了，饿了还是渴了，你都要比殿下先知道，殿下醒的时候，你要醒着；殿下睡着的时候，你也要醒着；殿下站着的时候，你要站着，殿下坐下躺下的时候，你也要站着。”
我咋舌：那是贴身丫鬟吗？
根本就是门神嘛。
“还有，殿下的穿着和饮食，以后你也要帮忙看着，这初一的时候，宫里一般会设宴还神，殿下要穿那件黑底金边朝服……”
“朝服一共有两件，其中一件上次沾了酒渍，已经命锦绣坊重新赶制了，你抽空去拿一下，还有，在穿朝服的时候，发饰切忌用金，最好戴那顶玉冠。殿下一回秦王府，就要准备府中的便装，便装在殿下房里第三个箱子，根据款式、颜色、季节分为七大类，一类是……早晨的膳食不能出现辛辣，午后殿下喜欢在书房里办公，你要进去服侍，随时添茶，这茶叶也很有讲究，不能用老茶，夏天用普洱，秋天则用去年特制的菊花茶……晚上殿下就寝的时候，要熏上年前楚国进贡的竹溪香，香味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还有，你见到殿下的时候，切不能像这样木头一样戳着，要记得行礼，这行礼呢，也分为三大种……”
童管家念念叨叨，一口气说了许多，我早已经听傻了。
说起来，我米小虫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可是米家从来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米老牛的处世态度非常清晰：但求开心。只要开心，他可以连喝十天八天酒，设下流水席，和众美人吹笛到天明。
至于穿着之类的，金丝银线，绫罗绸缎，不求好看，只要最贵！
哎，比起纳兰静雪这样的贵族，我果然还是喜欢土财主啊。
好不容易等童管家念叨完，他给我简单地画了一张地图，把秦王府的各个地方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千叮万嘱。等他真正放过我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透。
“那个，童管家，我……奴婢要赶回去给殿下侍寝了。”耳朵实在受不了聒噪，我赶紧找个理由撤退。
不过，侍寝两字一说出来，童管家的脸色立刻变得极难看。
“哼。”他用鼻子表示自己的鄙视。
我哂笑：“口误，口误。”
“这里不是你们乡下，有些话，有些事，是不允许有丝毫行差踏错的，更不能存有一丝一毫的痴心妄想。”童管家作势又开始训话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那我回去伺候了。”说着，接过丫鬟送来的灯笼，脚底抹油，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纳兰静雪的寝宫走去。
从花厅到纳兰静雪的寝殿，路途虽然不近，但并没有多少弯路，等走近一些，便看见从寝殿映出的灯光，温暖如斯。
在门口的时候遇见了狄一，他仍然忠心耿耿的守着他的殿下，狄三他们应该也在暗处，除此之外，屋里没有其他人，桌上燃着一盏很温暖的灯，纳兰静雪正伏案写着什么，我哈腰向狄一行了一礼，赶紧走过去，为纳兰静雪奉茶。
他听到响动，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竟然有一丝怅然。随后，他冷不丁地问：“你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