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串嬉闹的童音传了过来。
醉汉微一抬眼,便见正对面冲来了几个小小的身影,他此际醉的厉害。只觉得双脚都不受了控制,眼前的景象也是重了影。
“嘻嘻,这是我爹爹给我做的,你们都没有吧看,这上头是我的名字!”
带着炫耀的稚嫩童音传来,只见是一个身着花衣花裤的三五岁女童。扎着两个小小的圆髻,手中提着一个玲珑小巧的纸糊灯笼,上头画了好些个花草,隐隐是有两个字。
“那明年我也让我爹给我做一个,要比你这个更好看!”另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哼了一声笃定的说道。
忽然听前头传来了男人的暴喝声:“你们这些小娃儿家的,知道个什么!仗都要来了。还,还糊个屁灯笼!就知道玩,等兵攻进来头一个宰的就是你们这帮小崽子!”他打了个酒嗝,又疯疯癫癫地道:“打吧,反正老子啥也没有,老子不怕!哈哈。”
几个孩子闻声看向他,竟也不怕,应当都是认识他的,听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也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一句听得明白要宰了他们。
带头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童,门牙掉了一颗,咯咯地取笑着醉汉道:“潘瘸子,你又去偷了人家的鸡去换酒喝啦,小心又被抓进衙门里!”
一旁的孩子也附和着道,“就是,当心把你另一只腿也给打瘸了!”
原来这醉汉的一条腿的瘸着的,并非是因为醉的厉害而站不稳当。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赌徒,且还嗜酒成命,家里的钱被败光,一对老父母也被他给活活气死,欠了一屁股债。
后来酒瘾犯了,便偷了邻居家的几只鸡去换酒喝,被官差逮到衙门里,不肯还钱也就罢了且还口出不敬,辱骂知县大老爷,最后便被活活打折了一条腿,众人只道活该。
关了几年放了出来之后也不见改好,平时去码头做做短工,但因腿脚不麻利名声又差,经常受人排挤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活脱脱的一个混吃等死。
听这群孩子都敢取笑他,酒劲一上来,浓眉倒立了起来,咒骂了一声,便气赳赳的撸起了袖子,酒坛子干脆也不要了,“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朝着那群孩子们冲撞了去。
“快跑,潘瘸子发疯了!”
“哈哈哈。”
“回家咯!”
“潘瘸子偷母鸡,喝了酒耍了醉,被抓进衙门里。”
孩子们一哄而散,还唱着不知谁编串起的童谣,一个个的动作都快的很,潘瘸子自是追不上的,也只得嘴上咒骂着,吐着醉话。
“看再过几日,你们还唱不唱得起来。狗娘养的!”
此时的北堂府灯火嘹亮,饭厅之中陆陆续续有佳肴被丫鬟们端上了桌儿。
北堂雪在堆心和光萼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却是一怔。
这饭厅里显然是经过刻意布置过的,再往桌上的菜式望去,更是诧异。
北堂天漠向来不喜铺张浪费,虽说今日是中秋,但这阵势。她甚至觉得应不比宫宴的排场小。
她哑然地笑了笑,觉得北堂天漠今日似乎极有闲心。
“小姐。”
北堂雪思绪间,便听背后响起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来,她转回头去,见是小红三满和小晴晴一家三口。
她有些意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小红听她这么一问,和三满疑惑地对看了一眼,问道:“是老爷一个时辰前让二虎来通知我和三满的,还说一定要过来,小姐您不知道吗?”
北堂雪刚摇了头,便见北堂天漠和骆阳煦二人说笑着走了过来。
他一抬头见北堂雪一群人都站在厅前,脸上还挂着笑意,下巴朝着厅里头点了点道:“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个的跟门神似的,都进去坐!”
三满老实巴交地笑了笑,点着头道:“是,老爷。”
待北堂天漠进了厅内落座在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后,三满适才开口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让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哪儿有什么事情,今个儿不是中秋么,让你们回来吃顿饭罢了。”他抬头见三满一家都还站着,抬手示意着道:“怎还站着,都坐吧。”
小红同三满错愕了一瞬,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虽说北堂天漠向来待他们和善,但同坐一席吃饭,那绝对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这。老爷,这可使不得啊。”小红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敢坐下。
“吃顿饭罢了,快坐吧,再墨迹下去饭菜可都要凉了。”北堂雪指了指身旁的空位,是示意小红坐下。
却一眨眼的功夫,便见骆阳煦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北堂雪笑意一僵,但见他一脸笑意,也不好发作。
小红听北堂雪也开了口,便就不再坚持,扯着三满坐了下去。
片刻之后,便见王管家和秦婶子也进了饭厅来,老两口显然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穿着都格外的讲究。
想必是北堂天漠提前便将一起用饭的事情跟他们说了,故也就没有多做推辞。
人都齐了,正要开宴之际,却听外面守着的家丁来报,说是周云霓来了。
众人一顿惊愕。
今日中秋节她不好好地呆在王府里,怎来了这里?
北堂天漠则是发了话道:“将人请进来罢。”
“是。”
家丁退了出去之后,一会儿的功夫,周云霓便是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她徒然一见王管家他们都坐在席间,免不得有些吃惊,眼中略显诧异。
“舅舅。”
她平时极少会回北堂府来,偶尔回来一次也都是跟北堂天漠叫苦。
平素也就罢了,可今日这个日子,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饭,显然是不适于用来诉苦的,北堂天漠想到此处,便开口问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周云霓怔了怔,笑的有些僵硬,“没有的,只是想舅舅了,回来看一看。”
北堂雪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约莫是猜到了一二。
虽看得出周云霓是精心装扮过的,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她眼睛略显红肿,应是哭过的迹象。
北堂天漠闻此,便笑着道:“刚巧菜刚上齐,还没吃晚饭吧?”
周云霓轻轻点了头。
“那就坐下一起吃吧!”骆阳煦忽而站起了身道,笑的一脸友好,“你同小雪姐妹俩坐一起的好,我刚好换个位置同伯父喝几杯”
话落,便就将位置让了出来。
小红一干人偷偷看了北堂雪一眼,脸色有些古怪。
北堂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这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跟周云霓之间的过往和不合,他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骆阳煦回头朝她一笑,一张俊脸格外的。欠揍。
周云霓犹豫了一下,竟也未有推辞,对骆阳煦颔首一笑,便坐到了北堂雪身旁。
“好了人都齐了,开宴吧。”北堂天漠开了口,几个丫鬟就上前来斟上了酒。
北堂雪作势理了理腰间的玉坠,垂首低声地道:“一个人凄凄凉凉的我可以理解,想吃顿饭那便好好的吃,若是无事生非胡言乱语的搅了大家的兴到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也不怪她对周云霓太过提防,而是事实证明,回回周云霓出现,似乎总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谁知道她是不是在王府里过的太过憋屈不顺意,企图来这里撒气来了。
听得她这番话,周云霓咬紧了下唇,倒是没有言语。
这席饭吃的很欢愉,骆阳煦时不时地耍宝,小晴晴咿呀呀地学着大人们说话,逗得众人笑语连连。
“来,小雪,吃块红烧肉,看你瘦得来阵风站都站不稳”骆阳煦长臂一伸,一大块红烧肉便稳稳地落到了对面北堂雪的碗里。
但凡是在座的,除了小晴晴之外,就算是周云霓都知道,北堂雪最不喜欢的肉食便是这一道红烧肉。
北堂雪神色无虞地道了声谢,只将那一块红烧肉不动声色地拨到了一旁去。
众人看在眼里,暗暗称奇。
近来骆阳煦最钟爱的一项业余活动便是惹北堂雪发毛。
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互不相让。
而北堂雪此刻良好的反应很明显是违背了这个常理。
可只几句话的功夫,便见北堂雪站起了身来,将眼前的半盘子凉拌皮蛋尽数都倒进了骆阳煦的碗中,垒起了一坐小山丘,笑眯眯地道:“我看你总盯着它,想吃就直说好了,这样显得多扭捏,咱们又不是外人。”
骆阳煦嘴角一抽。
他香菜过敏好不好众人皆做低头扒饭状。不忍去看他的表情。
席罢,周云霓又留下来同北堂天漠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已晚,这才动了身回去。
她出了偏厅,心底有说不清的情绪纠缠着。
这样有说有笑的一顿饭,她竟是多久没有过了。
自从那日在软香坊见到了那位与北堂雪神似的璇玑姑娘。她才明白,有些事情注定是没办法改变的。不管她怎么做,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去,而她做的越多,便会越惹他烦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种难言的茫然中去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错了?
所以她现在才会一无所有了吗。
她抬眼望向空中的明月,心底忽生起了无限的悲凉。
想起已故的娘亲,和远在西宁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的爹爹,蓦然间。泪水就涌上了眼眶。
时至今日,她还能怪谁呢,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为什么非得在没有任何退路,所酿成的恶果摆在眼前的时候,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
失神间,周云霓并未注意到迎面行来了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身上是北堂府伙房里的丫鬟着装。
此处是一条曲折小径,只容得下二人并肩而过,她分明瞧见周云霓走了过来,却丝毫没有侧身让路的意思。
在二人只有三四步之遥的距离之时,周云霓身后的婢女方忍不住出了声训斥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丫鬟,竟跟主子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