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1 / 1)

暮色四合。

煊王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推开书房的刹那,夏侯缪萦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敲门,果然近墨者黑吗?跟着那个男人久了,不自觉的就传染上他的习惯,由内而外,直至两个人越变越像。

直到此刻,赫连煊仿似才察觉她的存在,微微转眸,望向她。

摇曳的烛火,在他冷峻的侧颜上,投射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浮光,衬得那坚毅的线条,竟不由的漫出几分柔和,像一场半梦半醒之间,不甚真实的梦。

“你回来了?”

许久,男人方才徐徐开口。千言万语,在这一刹那,仿佛能出口的,也只有这四个字罢了。

夏侯缪萦却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半响,方道:

“景大哥说你在书房……”

旋即又是一阵沉默。

惟有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透进来,吹得案头上的纸张,沙沙作响。

赫连煊似随手拿镇纸将它们压了住。

“父王他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开口问道。

夏侯缪萦有些微的沉默,然后道:

“父王他心意已决,明日上朝,他就会宣布出兵南平国的消息……”

赫连煊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只淡淡点点头,清俊脸容上,无喜亦无悲,没有什么表情。

空气里一片沉静。

夏侯缪萦望着压在镇纸下的柔白宣纸,冽冽春风,将那轻薄的纸张,吹得卷起,衬得上面那一个个的墨黑字迹,像跳舞的小人儿一般,纠缠在一起。

赫连煊察觉她的视线,似不经意的将翻飞的宣纸,铺了平。

“你在写什么?”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开口问道。这一刹那,她突然如此的想要知道。

“没什么……”

赫连煊却只神情淡淡。

一阵强风吹来,将桌上凌乱的纸张,吹散开来。

夏侯缪萦堪堪伸出手去,卷起的宣纸,在她的指尖铺开,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一个一个苍劲有力的字迹,墨色簇新,浸在雪白的宣纸上,夏侯缪萦却只看清了两个字:

休书……

抬眸,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男人。

赫连煊却并没有看她。只薄唇轻启,沉沉开口:

“容大将军对本王有恩……本王不能不顾及他,对容珞琰做出什么处置来……”

阴郁嗓音,如窗外无边的夜色一般,漫长没有尽头。男人语声一顿,像是过了许久,方才吐尽薄唇里的字字句句:

“但,本王也决计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这沉暗的一句话,他说的极之寡淡而疏离,但每一个字眼,却仿似坠着千斤巨石一般,悬在抑压的空气里,一点一点的抵上心头。

夏侯缪萦不自觉的将指尖的宣纸攥紧。

半响,才找到失却的嗓音:

“你要休了她?”

含在齿间的这句话,说出口,听来却仿似如此的不真实。

夏侯缪萦不知道,这一刹那,她心底作何感想。

她只想确认。

赫连煊侧对着她,寒眸如湛,将讳莫瞳仁里的一切情绪,都潋滟的极深。惟余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有一种别样的沉静:

“本王知道,这对很多人来说,或者太过不公平……但,这是本王能够想到的,对她最好的结局了……”

夏侯缪萦心中突然掠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那么喜欢你……”

脱口而出的字眼,却只叫她随之一伤。

对容珞琰来说,再没有比被心爱的男子,毫不留情的休弃,更大的惩罚了吧?

她没有资格同情任何人,她只是觉得莫名的有些悲哀。

赫连煊星眸沉暗,闪过湛湛浮光,如坠着丝丝不能自抑的愧疚:

“是呀……说到底,终归是本王有负于她……”

夏侯缪萦听不出,他清冽嗓音中,究竟漫延着怎样真实的情绪,这一刹那,她突然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赫连煊,你喜欢她吗?”

只是,话音甫出口,她便已经后悔。只因她十分的清楚,无论男人的回答如何,都不会让她心里更好受一些。

许久,赫连煊没有开口。

夏侯缪萦静静的站在一旁。她没有看他。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刻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刻他的情绪……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面对……夜凉如水,浸出满室清冽的气息。

沉默,似坟墓。埋葬着一切的言语。

惟有压抑的心跳声,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每一下,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浮出些微窒息的惨痛。

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仿佛只是刹那,沉寂的空气里,惟有赫连煊清清淡淡的一把嗓音,低沉的响彻:

“我与琬儿、琰儿,自小一起长大……她对我的心意,若说我不知道,那是假的……”

男人唇瓣凉薄,似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但至半途,便已消失的无踪,语声一顿,续道:

“但,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那时,我一心认为,我会与琬儿在一起,成亲生子,白头偕老,如此的确信,全然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这是面前的男人,第一次如此坦诚的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意,就像她一直期望的那样,毫不隐瞒,但这一刹那的夏侯缪萦,却殊无半分想象中的欣慰,惟有的,却只是一丝一丝,蔓延无尽的苦涩,止也止不住。

她不是不知道,他对容珞琬的感情的,但亲耳听他说出口,却是另一番滋味。她无法装作不在乎,那个女子,是面前这个男人,最初的爱意,或者,至今仍是他的最爱……谁知道呢?她不会忘记,如今自己能够站在他的面前,就是因为当初,他要替那个女子讨还公道,才千方百计的娶了她……夏侯缪萦知道,这样想法,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况且,或许对如今的赫连煊,也并不十分的公平,但她控制不了。

只因他的爱,已经如蚕茧一般,将她死死的箍紧了,如果不曾得到,也就不会害怕失去,因为拥有,才越发让患得患失,变得恐惧。

他对她的好,就像是一场浮在半梦半醒之间的美梦一样,她不知道,哪一刻,这个梦,就会突然惊醒。

她更加不知道,那时的她,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破灭。

太多了,太多的情绪,压在夏侯缪萦的心头,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缪儿……”

赫连煊似亦察觉到她的不安,低声唤道。高大秀拔的身姿,下意识的就向她靠近。

夏侯缪萦却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赫连煊的脚步,瞬时一顿。

却没有再靠近。

只一双幽深的寒眸,静静的凝视住她。

夏侯缪萦不知道,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否真的如她感觉到的那样,划过丝丝不能自抑的伤痕。

她不敢看他。

宁肯似现在这般逃避。避得一时是一时。

“我没事……”

压紧喉咙里的苦涩,夏侯缪萦澄清一般开口,顿了顿,问道:

“后来呢?因为珞琬姐姐不得不嫁给北昌侯,所以你才娶了容珞琰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在乎,但似乎,她做的不怎么成功。

夏侯缪萦笑了笑。

赫连煊望着她。沉静的眸子,像是要烙进她的眼底一般。

“没有……”

嗓音清冽而寡淡,是男人一贯的语气,静谧的空气里,缓缓流淌如化冰的春水,尚带着些刺骨的凉意:

“诚然,琬儿的离去,让本王很是痛苦,但我那时,从来没有想过,要娶琰儿来代替她……”

语声一顿,赫连煊似等了等对面女子的反应,却终究一无所得,只沉声续了下去:

“只是,后来,赫连烁突然向父王请旨,执意要娶容珞琰为妻……父王原本已经同意,但琰儿却抵死不从,她说,她此生想嫁,也唯一会嫁之人,惟有本王……若不能够与本王在一起,却还要另嫁他人,她宁肯以死明志……”

夏侯缪萦立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这一段过往,却做不到如闻他人是非一般的无谓。她能够想象的出,做这一切的容珞琰,心意果决的模样,一定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她向来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不是吗?

她也得到了。

只是,这得到的,可与她期待的相同?

夏侯缪萦不知道。

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然后,你娶了她?”

结果早已发生,夏侯缪萦陈述的不过是事实。

赫连煊望向她,然后缓缓移开了目光,沉郁嗓音,清冽如水:

“容大将军来找过本王……虽然,琬儿是容家的嫡长女,但容大将军,一向都更宠爱琰儿些,他不愿看到爱女心伤,所以,求了父王,执意要将琰儿嫁给本王……同样的,他也希望,本王能够娶她……”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需再多言。

前因后果,清晰若镜。

夏侯缪萦不知道,知道这一切的她,心底是怎样的滋味。

如同隔着一层般,将她与面前这个男子,将她与他从前的人生,隔绝开来,触不到,也摸不着,却如此真实的横桓在他们之间。

避不开,躲不过。

半响,夏侯缪萦轻声开口道:

“父母爱子女之心,莫不希望能够给她最好的,助她实现她一切想要的,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想来容大将军,如今亦是同样的想法……”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赫连煊不由抬眸,望了她一眼,旋即敛了眸色,眼底惟余一片平静与淡然:

“本王已经听说,容大将军向父王递了书函,请旨回家探亲……”

顿了顿,续道:

“想来,在做了那许多事情之后,琰儿早已经一早知会了她父亲……”

夏侯缪萦此刻却无心追究容珞琰的深谋远虑,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容大将军在此刻回朝,对你可有什么影响?”

赫连煊能够清楚的听到,她对他情不自禁的关切与担心,所以,轻声道:

“本王会处理好的……”

避重就轻的回答,只是不想她忧虑罢了。

夏侯缪萦心中不由绕过丝丝似苦似甜的情绪。

但与此同时,却另有一番滋味,鲠在心头,不吐不快。

抬眸,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开口道:

“赫连煊,我只想问你……当初,你之所以娶了容珞琰,除却对她的怜惜之外,可曾想过以此可以倚助容大将军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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