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1 / 1)

夜凉如水。天边一弯残月,斜斜挂在半空当中,摇摇欲坠。遮蔽的乌云,掩映着朦胧的月色,像是从过去无尽的时光里漫延出来的一般,压抑而厚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天际,仿佛随时都可能承重不起,折堕而下,然后重重落进某个深渊里一样。

泠泠夜风,卷起不知名的花香,吹得人衣袂翩飞,幢幢鬼影,飘摇不定,有如欲乘风归去。

夏侯缪萦望着那一道高大秀拔的身姿,定定在站在那里,月白衣衫,在夜色下,沉默而孤清。

“把你吵醒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微微转身,凉薄唇瓣,攒开清润笑意,温凉的指尖,同时绕上她披风的系带,紧了紧。

属于男人特有的清冽气息,似有若无的盈在鼻端,叫人熟悉而安心。

夏侯缪萦轻轻握住男人的大掌,修长的指尖,缠绕着她,贴近的皮肤,熨烫着彼此的体温,渐暖如细淌的流水。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静谧的空气里,惟有夜风清冷,沉默的在两人之间掠过。

“怎么了?”

轻浅笑意,挂在男人的唇边,藏也藏不住的温柔,从赫连煊低语的嗓音中,倾泻而出。

夏侯缪萦心底不知怎的,就是一酸。

“我没事……”

摇了摇头,敛尽这不合时宜的伤感,抬眸,夏侯缪萦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

“是因为父王将兵权交予童将军,所以睡不着吗?”

萦绕在指尖的温凉大掌,似有微微的一僵,赫连煊没有掩饰眉眼间的那一抹落寞,语声却是清冽如昔:

“童将军跟随父王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刚正不阿,是父王最信任的人……由他领兵,去到南平国,一定可以保证七王弟的安全……”

顿了顿,续道:

“为了七王弟着想,父王有这样的决定,丝毫不奇怪……”

说这话的男子,神情淡淡,如同承认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夏侯缪萦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道:

“至少这样一来,赫连炘的如意算盘是落了空……”

赫连煊像是能够感觉到她未出口的关切,不由微微一笑,道:

“是呀,处心积虑了这么久,结果却未能如愿,想来六王弟如今必定气急败坏的紧……”

凝在唇边的笑意,终究不可避免的散了去,藏也藏不住的苦涩,漫延在男人的眼角与眉梢,融进眸底,浓重的化不开。

“其实,这样的结果,本就该在意料之中……父王那样在乎七王弟,他怎可能让我或者赫连烁其中任何一人,拿到兵权,继而威胁七王弟的安危呢?”

面前的男子,试图在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但到最后,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太沉重,坠的他做不出。

夏侯缪萦心中跟着一紧。

“赫连煊……”

轻唤出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她何尝不知道面前男人的想要,但是她到头来,依旧是什么也帮不到他。

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赫连煊却不愿她担心,浅浅笑开:

“我没事……人心最是无常,谁也左右不了,亲如父母兄弟,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无道理可讲,本也无可厚非,无谓强求……”

语声一顿,幽深寒眸,定定的望进近在咫尺的女子瞳底:

“况且,本王现在身边有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如涨潮的汐水,一点一点的抵上心头,化为寸寸暖流,流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四肢百骸,软绵绵的似踩在云端,却又仿佛重若千斤,坠着往不知名的深渊里堕去,如此的虚无缥缈,却又如此的真实。仿若梦幻,仿若清醒,都只因着面前这个男人,因着他薄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因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因着他的一切所有。

紧紧的回握住男人缠绕住她指尖的大掌,抬眸,夏侯缪萦迎向面前的清冽视线,四目相对,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彼此交缠的身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是融为一体,再也难分。

“赫连煊,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低声浅语,轻不可闻。鲠在夏侯缪萦的喉头,还要半句话未曾说开口: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想要,她总会在他的身边……时间一寸一寸的两个人的间隙爬过,像是可以就此延伸到那无尽头的未来,将一切未完的岁月,都毫不留恋的抛却,只记取这一刻,刹那永久,地老天荒。

夜深露重,拥抱的温度,终究还是难抵丝丝如今的寒气,在不经意间,透心入骨。

“我们回去吧……”

湿润的呼吸,浸了空气里的冷意,倾吐在夏侯缪萦的耳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点点头,夏侯缪萦轻轻松脱环在男人怀抱的手势。

眼前却有极锐利的精芒,刹时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斜刺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夏侯缪萦陡然惊醒过来,而赫连煊却反应更快,蓦地将她扑倒在地,带着她顺势一滚。那道青寒的白光,瞬时擦着两人的发梢,射进了旁边的假山缝隙中。

惊魂甫定之际,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的景垣,已是迅速掠了过来,抽剑入手,将赫连煊与夏侯缪萦护住。

而就在这个时候,利器划破长空的猎猎声响,突然密集起来,夏侯缪萦只觉眼前一花,赫连煊已是猛的扯过她,退到一旁,高大的身子,牢牢挡在她的面前,如同世间最坚实的壁垒。

景垣手中的秋梧剑,挥舞得极快,只听金石相撞的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锐利的暗器,不断的射过来,又被剑打飞出去,像一张反弹的大网,密密的压下来。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王府的侍卫,一番奔走,已是迅速的在将几人围在了中间,手中兵刃,纷纷出鞘,一时静谧的空气里,只闻猎猎剑鸣,回荡不息。

夏侯缪萦窝在赫连煊的身后,最初的惊魂,已渐渐褪去,惟余一片灼灼暖意,从心口直漫延开去,平息着那些因为突如其来的刺客而起的慌乱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雨雾一般的暗器,终于慢慢的停歇了下来。诡异的沉静,如同坟墓一般,尚带着余波。

夏侯缪萦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畔的男人,却突然扬声道:

“既已出手,何不现身?莫非诸位只敢鬼鬼祟祟,做此等见不得光的暗杀行径吗?”

夏侯缪萦顺着男人冷冽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屋顶。

一道阴森嗓音,就在这个时候,蓦地划破长空,毛骨而悚然:

“煊王爷果然好气魄……”

赫连煊冷冷一笑:

“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王爷不用管……王爷只需知道,今夜我们是来取你的性命之人即可……”

伴随这粗粝嗓音响彻的刹那,屋顶之上,突然跃起数十个黑衣蒙面人,与此同时,迅速的往下飞掠。

当中一人,长剑如虹,直刺赫连煊而来。

男人伸手将身畔的夏侯缪萦,拨的离她远了一些,长剑出鞘,划破空气,半空之中与黑衣人手中的利刃,狠狠相撞在一起。电光火石,泠泠作响。

夏侯缪萦心中不由一紧。

赫连煊空出的位置,早有侍卫补足,将她安全的护卫在包围圈中,隔绝开来近在咫尺的血腥厮杀。

耳畔是风声鹤唳,兵刃相接如击金碎玉,混杂着利剑入肉的钝重痛呼,交织而来,嗡嗡作响。

夏侯缪萦看不到其他人怎么样,她的眼里,此时,只能容得下赫连煊一个人。

此刻的他,正与那群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个,缠斗在一起,高大身形,如旋风回雪,翩若惊鸿,但那与他对决的精瘦蒙面男子,亦是身姿矫捷,下手又准又狠,每一剑击出,莫不直取赫连煊的要害,势要将他立毙于剑下不可。

紧握的拳头,早已汗湿如潮,任由尖利的指甲,深深抠进肉里,惟有这样的锐痛,仿佛才能叫夏侯缪萦维持冷静,她不能乱,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赫连煊为她分心。

挡在她面前的侍卫们,已经接连倒下去了不少,不断逼近的刺客,剑光青寒,饮了鲜血的浸氲,戾气愈重。

夏侯缪萦一边往后退去,一边伸手在袖袋里一抓,藏在那里的粉末,瞬时扬起,尽数往身前的黑衣人撒去。

轻烟弥漫,接连的惨叫声,纷纷响起,逼得近的几名刺客,已经挣扎着倒了下去,其他人见此情形,一时之间,不由踟蹰着,不敢再过于靠近。

还未等夏侯缪萦松一口气,背后又是一阵惨呼,只不过这一次,兵刃断裂,被震的血肉模糊的,是护住她的几名侍卫。

赫连煊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的向她这边望来。

高手过招,最忌分神,只是一刹那的破绽,与他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已是一个挺剑,直刺他的要害之处。

“小心……”

随着夏侯缪萦的惊呼,赫连煊蓦然提剑,硬生生的挡下了刺客的这一击。饶是如此,却也震得双臂发麻,久久不能平息。

眼看他躲过一劫,夏侯缪萦心中不由一松,背后却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压迫之感,耳边似有猎猎风声响彻,听来如此的不真实。

夏侯缪萦本能的回身,划入眼帘的惟有青寒剑芒,闪烁着嗜血的呼啸,直向她刺来。

脑中一片空白,夏侯缪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断逼近的死亡气息,将她紧紧包围住。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却在这个时候,蓦然挡在她和刺客之间。

夏侯缪萦只觉心跳一窒,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眼底映出赫连煊手里的利剑,狠狠刺穿对方的喉咙的影像,遥远而虚幻,而对方手中的利刃,硬生生的穿过他的胸膛的一刹那,却偏偏又如此的真实。

血,顺着锐利的刀锋,一滴一滴的砸落到夏侯缪萦的心上。

滚烫而炽烈。

烧成一片灼灼大火。

漫无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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