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谱2
滂沱的大雨不断地打在傅云笙的身上,冰冷的雨水也渐渐浇灭傅云笙心中的火苗。临近长乐宫时,傅云笙便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心里也开始犹如打鼓一般,不知自己是否该去求太后娘娘。自己不过是这安贞朝的官员之女,虽得了太后与先皇后的喜爱,得了皇帝赐名,但这不过只是一时荣宠,终有一天会在看似天宫中的云层中摔落下来,回到那属于自己的人间。这恩宠本就容易消散,自己再去求,求赐婚自己与叙哥哥,太后娘娘大抵会以为自己侍宠生娇吧?毕竟,就连这安贞唯一的华阳公主,太后的亲孙女都未曾如此求过太后娘娘。衣衫早已湿透,湿漉漉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一阵风吹来,竟还是有些冷。果然是入秋了的。
长乐宫中,紫檀香静静的在佛案前的香炉之中或明或暗,书卷细微翻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堂之中似有回想之意。秋喜在奉茶的案台前,挑选着细枝嫩叶,这已是五十年来深刻入骨的习惯。秋喜是四十余年前太后自景府中带入宫中的陪嫁丫鬟,这些年秋喜一直看着太后经历这宫中的春秋风雨,从对爱情向往的清纯女子逐渐便做了今日看淡一切风云的太后。秋喜原以为只要皇帝继位,太后便可安度余生。只是那时朝中政权不闻,若没了太后的帮衬,也不知这天下会是谁的天下。一直到前些年皇帝真正控制了朝堂,太后似乎才真正的休息了下来,伴着青灯古佛,颐养天年。
秋喜心疼太后,却也知道如今的太后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那根紧绷的心弦自然也是未曾放松过丝毫。只得在已是上好的茶叶中挑选些嫩叶,泡上一杯香茗,只求着太后能稍稍放宽心。
“秋喜,去关了窗吧,这人老了,身子也当真是差了。”岁月并未在太后的脸上留下多少的痕迹,但发丝的花白却是掩盖不住的蹉跎。
秋喜于窗前看到的是在雨中站立的傅云笙,这个当真可让太后舒心的丫头。“娘娘,傅二小姐在殿外。”
“这么大的雨,她怎在?快叫她进来,这若病了,可是受罪。”太后急忙起了身子,一面叫秋喜去唤傅云笙,一面进里屋寻了块干巾。
在屋外冻了许久的傅云笙,嘴唇已是泛起青色。太后急忙将干巾裹在女子瘦弱的身子上。傅云笙看着眼中满是温柔的太后,脑中想的却是未曾见面过的祖母,大概便是这样吧。从想象中回过神来,才说的:“傅云笙恭请太后娘娘金安。”
“罢了罢了,与哀家还这般客气。哀家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把哀家当做你的祖母便是。”
可以,当做祖母吗?这宫中可是连叫二殿下一声叙哥哥都不行呢。仍是点了点头,不忍当面勃了太后的意。“太后近日身子可舒畅些了?不如,让云笙给您瞧瞧?”眉毛挑起,傅云笙一脸自信的样子让太后不禁的笑起来,自然也伸出一只手递给傅云笙。
傅云笙将太后的手托起,另一手搭在手腕之处。仔细把了脉后,故作深沉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说道:“太后娘娘身子大好,自然长寿安康。”话方说完,便被太后轻轻打在了身上,“你这孩子啊,就是会逗哀家。哀家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知道。”
傅云笙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干净的面上鲜少的皱纹。娘曾说,人若是笑多啊,面上的皱纹自然也会多些。不知为何,心里便涩涩的。余光瞥见一旁桌案上的诗经,竟忘了移开目光。
“哀家年轻时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如今也只有读读佛经,才能安心。”太后见傅云笙盯着佛经,便拉着傅云笙坐在一旁的椅上,拿起佛经递给傅云笙,“可看得懂?”
傅云笙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不该做的事,只有不得不做的事。“云笙听说,西南之地,人们将佛经抄写在赤白黄蓝绿的五色方巾上,在相串起来,挂在屋檐之上。每当风吹过一边,便做读过一边经文。改日等云笙做好了,给太后送来。”
傅云笙自然这宫中怎会挂这些东西,挂是不挂,全凭着太后自己做主,却也是自己一番心意,也算是叙哥哥一番心意吧。叙哥哥……对。傅云笙突然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将自己的心事缓缓说出。
“太后娘娘,云笙知道自己是逾距了。但是,云笙相求,相求太后能将云笙赐予二殿下做妇。”手指紧紧的扣在地上,自然也是不敢抬头的。
沉默了许久的大殿,太后看着眼前的人儿,脑中浮现的却是当年的故人旧事。
“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记得是在何时遇到他的。那时哀家不过舞勺之年,却被爹娘安排了入宫。哀家心中自然是气不过,便带了秋喜外出去散散心。便这样遇见了他,哀家从未见过那般俊逸的人,站在一群人中,竟是那般的出众。哀家虽是待字闺中,胆子却是大极了,要秋喜去请那男子。几番下来,我二人情投意合,便如现在你与叙儿一般。哀家记得,那时他曾在于七夕夜时说过,我此生只求与景茉白首以度。只是待他要向着哀家提亲时,已近哀家入宫之时,名册递上去了,便再也改不了了。哀家便这般在爹娘的安排下入了宫,本以为一如宫廷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却不想一次国宴时,哀家竟然看见了他。他依旧那般俊逸,才华横溢,不同的却是,再见的他已有了妻儿。哀家寻了秋喜递话想要他带着哀家离开,只是那人却说,妻儿傍侧,往昔已逝。哀家自觉是那人负了自己,痛哭一夜后,才知并非我二人谁负了谁,或是谁做错了什么。错的是这无常的命。云笙,你可懂?”
太后手上轻抚着傅云笙的发丝,好似再说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故事。经历的便是故事,故去的事,故去会将当时的百感千愁缓缓沉淀,埋藏在记忆的深处。即便是如此,每当太后想起这段往事,心中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傅淮寅倘若当初我们不那么晚遇见,会不会不同?如果,你未曾娶了妻子,有了傅岳,你会不会与我相赴韦生之约?“所以啊,云笙,哀家只能去向着皇上说说,日后你能否为我孙媳,还需看得命数。”
原来,一切都还是命数作祟,一切都需得听天由命。但太后既然已经如此对自己这般说道,便也是足够了。双目通红的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花甲的老人。
太后拭过面前小人儿面庞上的点点泪珠,长叹一声。
“唉……秋喜送云笙回去吧,哀家累了,先歇息了。”说罢,便缓缓朝着内殿走去。原本硬朗的老人,却因得一段往事衰老了不少。
果真,情事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