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极
翌日,晨光初升,遍洒千万里,漫天景云齐至。
山风微凉,雨露沁心,宁舟打坐一日夜,将近段时日所获,归拢整理,务求契合自身。
做人做事,三省吾身,修道习法,亦需省之。
功为本,术为用,大多人数道者修道,不求甚解,只求学了典籍所载,便算罢了,以为可用就是“得”了道。
其实此举,等若自削根基,道途万千条,人人不相同,同一本功册,不同的学来,亦有不同的感受,如若全数照搬原册,没有自家体悟,难以踏上更妙的道途。
宁舟双目微阖,似乎不闻外事,实则他清晰的感应到,有数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扫量过。
这些目光非是随意一瞥,而是时不时觑来偷看,他睁开眼看了过去,眼神平和,但是触及者,无不扭头,不敢再看,
这不是宁舟虎目精光震慑人,也不是王霸之气一显,宵小退避。
说白了,偷看时被人瞧破,心虚而已。
他嘴角含笑,轻抚手中刀匣,“散修,唉!”
他知道的,自己的面相被人认出了,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刀不磨不利,以鲜血浇灌,铸就自身之名。
况且,他还要以此,来引出陈邰仕与车行宇,揪出这两人,杀之泄愤。
这里的修士,已经聚集到上千之多,其中大多数才是真气境,这些人修为低微,也就趁此机会,入山捞一笔。
田贲威武高大,一身玄甲显得漆黑如墨,黑中透亮,似能吸人魂魄,“莽山道者,到现在还没来人。”
支秉谦目望莽山深处,眼含笑意,“他们默许了。”
“不默许也不行。”田贲眼神幽幽,算计道:“莽山就这般大,我等进驻,宝材分摊,更显支拙,总要有人死,把他那一份拿出来,不然,我等还修什么道。”
“是这个理。”支秉谦点首道:“彭侯不识天数,身为异类,偏还孤僻,庇护野族精怪,不想我人修艰难,该诛。”
“所以,”田贲声音低沉,舔了舔嘴唇,“我们来了。”
“开始吧!”
“好。”
少顷,有命令传达而下,群修无不振奋,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立身莽山外围,朝里面看去,一座座高耸的大山,屹立在天穹之下。
群修则迎着日轮之辉,提刀仗剑,兴奋的的挥舞着。
凛冽的肃杀之意,霎时弥漫全场,宁舟弹衣而起,目视这片苍凉野蛮的大山,可以看到山林深处,藏着豺狼虎豹等等精怪,他们仰天而吼,大声嘶鸣。
这是一场战争,宁舟恰逢其会,将见证这场,亘古不变,来自最根本的厮杀。
莽莽十万山,大多是凡山,余下可为道者洞府,山中藏着不知多少野物,这些野物开了智,摇身一变,成了吸食宝材的精怪。
而今为了保证自家的存身之地,他们将不惜展开一场殊死斗争,此战,不得不战。
山势连绵起伏,犹如犬齿参天,似那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静静着等待,吞噬性命的那一刻。[]
不知谁先动了,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杀”字,传遍四野,播撒千山,霎时间,酝酿已久的风雨,终于爆发了。
宁舟的视界之内,顿时出现无数道遁光,拔天而起,杀意沸腾,遁光五颜六色,千奇百怪,密密麻麻,尽管遁光不同,但他知悉,遁光的主人,心怀之念,是要用敌人的鲜血染成红色。
交战不过片刻,就有不少性命当场毁去,鲜血如雨,瓢泼不止,人人悍勇的厮杀着。
散修有许多特征,其中一点,就是悍勇,虽不是全部,却也足以代表这群人。
因他们修道不易,深深知道,资粮的珍贵,艰辛的修炼,他们早就受够了,只要有机会,必倾尽全力,来紧紧抓住。
杨先文说散修贪得无厌,是客观的,无粮可食,不贪怎能行。
当然,门阀大族们,也是贪心的很,不同的是,他们经过了原始积累,手中的修道宝材不可计数,吃相稍微好看一看,还顾惜着体面,不会什么东西的,都想咬一口。
看着这一幕,宁舟微微感叹,不禁想起,昔年在丰国时,曾读过的凡间书册。
上面的记载,每每起兵时打仗时,杀的天昏地暗,民不聊生,烽火连天下,良田无人种,战到最后,还会发生啖食百姓之事。
更甚者,以杀人取乐,震慑敌人,连战连屠,血流漂杵,无辜枉死者,千万以计数。
这些与面前这一幕,无不彰显着,斗争的残酷。
宁舟把刀匣一甩,挂于背后,生于这个世界,想再多也是无用,一争到底。
这时不远处有座小山震动不休,石块土木,簌簌的滚下来,从大地深处,钻起数百条树根,这些树根粗大,尾粗尖细,虽无寒光,却比精钢大枪还可怕。
树根抖动,在虚空乱划,躲避不及者,纷纷被扎穿,挂在大树上,惨叫连连,却不得解脱。
见此一幕,精怪精神大振,欢呼雀跃,疯狂的喊着,“彭侯,彭侯。”
彭侯乃莽山树精,须知草木入道,艰难之处,尤胜精怪,而今彭侯,却是莽山唯一丹境精怪,可见他的了得。
彭侯是棵树,乍一看去,像是人面狗身,其色为黑,无尾无叶,枝开千条,抱缩一团,他道:“支道长,田道长,久闻两位大名,甚是钦服,本道可谈玄为友,而今日相会,两位却无故来犯,杀我精怪一类,是何道理?”
田贲戟指一挥,大笑道:“彭侯老儿,你可知我二人来此,莽山为何无人阻拦?”
田贲言语不敬,彭侯也无怒意,沉默片刻,“愿闻其详。”
田贲一指满山精怪,冷笑道:“尔等异类,天生蒙昧,即便开智,骨子深处的嗜血野蛮,还是摆脱不掉,积习难改,茹毛饮血,本就该诛,而你,不得人心。”
彭侯暗自叹息,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可是精怪素来如此,他又有何法?其实他知道,田贲来犯,另有缘由,不过这些,眼下说来都无用。
他之所以庇护精怪,也是因昔年还是幼苗时,初通智慧,不少精怪对他颇有照顾,便是他修行的功典,也是某个精怪给他送来的。
彭侯还记得,送功人曾说,“人道昌盛,我辈孱弱,缘由何在?论其根本,还是我等视彼此为异族,互相厮杀,本就不多的入道者,就这样丧生于无谓的争斗中,致使我辈,于修士之林垫底,难以屹立于道林之巅。你我虽不同族,但我愿视你为兄弟,望你记住我这番话,日后行事,多多思量,不然,你纵是万古奇才,也是孤身一个,受尽欺凌。”
送功法给他的那个精怪,早已化作枯骨,但是彭侯对这番话,却铭记在心,时常回忆激励自己,一定要为精怪,谋一条出路。
彭侯叹息道:“田道长,可愿退一步?”
田贲讥讽冷笑,“可笑,你怎不退一步?”
支秉谦一摆拂尘,淡声道:“彭道长莫再多言,你真要顽抗到底,我等会让你见识手段,你若可怜麾下精怪,贫道倒可给条出路。”
彭侯道:“支道长还请说来。”
“此法道也简单。”支秉谦徐徐道:“彭道长只消舍去此身,自亡于此,我等不对你麾下斩尽杀绝。”
彭侯半晌没说话,良久才道:“有意思,可惜,我不能信你二人。”声落时,挂在他身上的群修,有的被树根扎死,有的被拦腰横斩,更有下场凄惨着,被树根卷着身子,倒缩回去,生生挤死,而后树皮开了裂缝,像嘴一样,把人吞了下去。
他已决心,以武力来终结这一切。
支秉谦目现冷意,大手一挥,“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语声一落,诸人再度杀上前去,宁舟不好干看着,把遁光一展,远远离开田贲三人,他知这三者,待会斗起来,那是天雷勾动地火,有截江断流之力,自家若挨得近了,运道不好,被打上几下,岂有幸理。
各个道者,驾法器,踩遁光,杀气腾腾撞在一处,仿佛两条大江交接,连环大响,劲气四射,火星霹雳,烟花一般盛放,方一交手,便打的不可开交。
在这种大战中,什么战法都不管用,只能见谁打谁,保证自身不死,那便是胜了。
宁舟知晓,有些人认出他来,以为自家有海蟾宫柯峻集的遗物,在乱战中,指不定会给自家下刀子。
是以他把罡气荡开,将周边清扫一空,无论谁人近前,都给挤了开去,谁敢不识好歹,还要硬上来,那他也只能诛杀“友盟”了。
有几个修士被他挤开,不由脸皮一抽抽,愤愤不已,对视一眼,寻思着待会再找机会。
其他人见宁舟这幅做派,只以为他逞英雄,故对他颇为不满,不过正在战时,也不好说什么,纷纷散开,腾出十来个精怪给宁舟,存心要看宁舟笑话。
这十来个精怪,正与人打得火热,忽然敌手都跑开了,他们觉得莫名其妙,正疑惑时,就看见一位立在身前,看那架势,遮拦数百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势。
精怪见此,差点鼻子都气歪了,居然如此托大,敢拿一人来对付我等,他们咆哮一声,张牙舞爪的对着宁舟冲杀。
最前头的,乃是一条大蟒蛇,身上斑纹花花绿绿,冒着毒烟火气,大口一张,毒牙交错而过,劈出四道血芒。
宁舟把罡烟一甩,就那么一个横扫,血芒顿时破散,蟒蛇嘶叫一声,知道了厉害,赶忙缩身想要脱身。
罡烟如坚城壁垒,碾压而过,啵的一声,一滩烂肉从空坠落。
经过这片刻,后面的精怪杀了上来,各出狠招,死命相攻。
宁舟淡淡一晒,这些精怪学的法门极为粗浅,手段单一,根基浅薄,又无法器为助力,其战力低的可怜。
他若全力开杀,不消十个回合,便能把这些精怪,统统毙杀。
不过眼下有暗敌在侧,如是彰显手段,被人瞧去颇为不美,心有此想,他便消极怠工,与这十来个精怪斗之一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他这边消极应对,落在旁人眼中就不一样了,纷纷吃惊不已,浑然想不明白,这人怎这般了得,以一敌众,还不落下风。
开府建牙,收罗府众,死伤太多,以后根基就不足了,田贲眼观战局,大是欣慰,从眼下来看,他这边很是占优,不禁欣然。
倏尔他瞥见一处所在,微有讶异,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一指道:“那位道人神勇,谁人识得?”
他背后走出一人,细观之下,惊道:“我认识。”
田贲哦了声,“听你口气,此人似乎不同寻常。”
“回府主。”那人道:“小的此前去过云烟渡,在太乙观宝船上,曾见过此人一面,知晓他名唤“宁舟”。宝会散时,有消息传出,说是他身怀海蟾宫门下柯峻集的遗宝。”
“海蟾宫?”支秉谦竖起耳朵,“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不敢隐瞒,把实情一一道出。
田贲听罢后,冷冷一晒,“牵强附会,以讹传讹,哼,必是宵小之徒,借此陷害。”
那人说这话,本也没安好心,指望田贲夺了宁舟东西,还对他奖赏些许。
如今见田贲似乎颇为欣赏宁舟,他心下一动,以后田贲开府,总不会事事亲为,府上谁人受重视,必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他连忙道:“府主说的是,方才小的突然想起一事来,也与这宁道长有关。”
“说来听听。”
那人娓娓道来,“太乙观门下边崖月,曾与宁道长有过一晤,事后边崖月礼数极重,按理来说,边崖月乃太乙观门生,不应如此,可偏偏还是发生了,小的却想不明白。”
支秉谦眼神微动,目光闪烁,“此子恐怕不简单。”
“支兄所言甚是。”田贲不在意这些,管他简不简单,只要为他效力就行,吩咐下去,“此子骁勇,战后重赏。”
他目光一转,狠狠盯了眼彭侯,把身一晃,起了阵阵大风,卷着他冲天而去,居高临下大喊道:“彭侯老儿,受死!”
大脚一跺,就听一声龙虎嘶吼,脚下冲下万道金光,丝丝缕缕,交织成一座跨空金桥,势重沉雄,往下一压,气浪爆散,有些精怪凑巧在金桥下,当场被压得瘪头西歪,不成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