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人世沧桑
夜已深,我坐在大殿的屋顶之上,痴痴地望月亮。
这月色这样惨淡,定是那天君的小公主月华已经歇息了,我年少之时曾与二哥三哥下凡游玩,在茶楼听话本子时便常听人说花前月下这类的词,可见这月亮是注定要与风月之事联系到一块的。
于是,我便很有些伤情。
我初次见姬辛,约莫一万年前了。
彼时也不知何故,只觉他身上有股气味太过熟悉,好似多年前便相识,竟忘记了神魔大战劳什子的事,飞身便将他从白境手中抢了过来。
说来白境也是我年少时的好友,我几千岁时他被狐帝带领着到凤族来访,阿爹让二哥带着他,可二哥要忙着同灵鸟族的小公主约会,便将他丢给了我。
彼时我还不及他大,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决定带着他去人间游历一番。
但等我真的将他带至二哥常带我去的风月阁时,他便红了脸,跟在我后面拉着我的袖子小声地同我商量:“楚楚,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将他瞧了一瞧,“你很热啊?”
“没……没有……”
“那你脸怎么红得跟赤脚神的猴子屁股一样?”
“我……”他似乎被我损了面子,一咬牙一跺脚便……留了下来。
其实我是个非常正直的上神,譬如我虽时常去往人间的风月之地,但我从不轻薄姑娘。
但白境我就不清楚了……
他从姑娘房中出来时,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蛋红得要滴出水来,他只顾低着头闷闷向前跑,撞到人便轻声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接着跑。
那模样,着实像极了……小倌……
我说过了,我是个非常正直的上神,因此在他撞了七个人而后撞上我说了句对不起后,我一把抓住了他……
“小哥撞了爷就想跑呀,陪爷玩玩呗……”话毕还十分轻佻地到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万分震惊地低头看着我——他身形彼时已经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
我被他瞧得不甚自在,且察觉到阁中有无数目光射来,只得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拉着他就往外走……
我此生大抵都忘不了他在走出风月阁时忽地拉扯住我并强迫我转身,我尚在惊叹他力气竟这样大之时,他已轻轻开口——
“楚楚,你……你以后莫要来这种地方了罢,你……你是未来的天后,总是来这种地方,这样……传出去不好……”
白境其实生得很好看,灵狐一族的神素来以妖艳妩媚闻名,他这样忸怩着、结巴着、红着脸同我说话,又平添了几分羞赧之美。
我玩心大起,微微伸手摸住他的下巴。
“小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
而后他与狐帝回了青丘,数万年间,仙神二界无数艳娥丽姝前往狐族求亲,皆被他所拒,说来也怪,他每次回绝之时都只说一句话:我心已有所属。
若有人再不死心的追问一句是哪家仙娥时,他便敛了笑派人送客。
因此直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他这位灵狐族唯一的子系继承人仍尚未娶亲。
但在我前去从他手中抢过姬辛时,他几乎是连半分挣扎也无,便放了手。我着实没想到这样容易便能得手,若说功力,他比我年长将近万岁,且从幼年开始便十分勤勉,要胜我绝非难事。但他拱手让我,没有丝毫不愿,嘴角甚至还噙着笑。
而我因着做了同他大战的准备,打向他的那一掌下了狠力,就这么生生地劈向了他……
在我数年后归返凤族听闻他已仙逝的消息之时,心中之感难以言喻,我与他虽不亲厚,但尚能称一句旧友,我若当时未那样伤他,凭他在如今神族后辈之中可称得上佼佼者的神力,绝不可能战死……
当年我被挖了心,身上亦是多处重伤,若非有人相救,万万再回不到神界。这些年我虽已复原,但脑中却始终有些事不再能记起来,我大多留在凤族不甚外出,但我亦知这事着实有损我的英名。
后来我也时常思量,倘若彼时我未救下姬辛呢?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若非我渡了一半灵力与他,只怕早要灰飞烟灭,何谈如今的妖皇,更何谈娶了我那侍女诸缇做妖后?
每每思及此,我便很伤情。
阿爹嘱咐我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好早些赴天后的瑶池宴会,但我此番伤情,长夜漫漫怕是再难入眠,索性去赤脚神君儿那里偷几坛酒吃吃罢!
——我估摸着大抵这几日赤脚神君儿只顾着忙天后的瑶池宴会了,没劳什子工夫来管他这宝贝桃花坊,这实在是个好机会。
平日里若是被他抓着了我来偷酒喝,免不得要挨他一顿唠叨。
桃花坊——
赤脚神君儿这个人很是迂腐古板,但他酿酒的工夫倒是一流。他前几月跟我炫耀又酿了一批新酒,酒在泥下埋得很深,如此才可酿出好酒。
我在泥地里扒拉了半天,扒拉得满身都是泥,才挖出了一个大罐头。
我就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看了一看,约莫还能瞧出桃花酿几个字。
果然是新酒……
坊外忽然有异动,窗外的乌鸦被惊,扑腾腾全都飞了起来。
我暗道不好,怕是赤脚神君儿回来了,遍寻躲藏的地方不得,索性把心一横,揭了酒盖便喝起来——反正酒被我喝了,再唠叨也没用了!
这桃花酿着实好喝,在嘴里时清甜爽口,下了肚也不烈,只觉满身满嘴都是酒香……可不知是我喝得太急,还是这酒后劲太强,浑身竟迅速地热了起来。
正在我晕晕乎乎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双绣满了金龙素凤线的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咦,这似乎不是赤脚神君儿那厮会穿的鞋子啊……可我还来得及细细思考,便“哗——”地一声,吐了……
似乎……还吐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我有些惊惧,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已大亮,我揉着宿醉的脑袋坐了起来,这不坐还好,一坐我竟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睡的地方也不是赤脚神君儿的桃花坊。
我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就在我完全理不到头绪几欲撞墙之时,三哥的千里传音来了——
“小四,你现在在哪里?我们马上要去赴天后的瑶池宴了,你若是听到就速速回答……若是赶不及回凤族,就直接前往,我们在瑶池宴见。”
我愣了愣,才想起今日是天后的瑶池宴会,可我竟宿醉在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我正欲御风回凤族换身衣服,却在经过这个小屋内的菱花镜时停住了——
我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我若是没有记错,是数万年前西界始祖女覃留下的霓裳玉羽裙,的确是凤族之物,可它……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我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