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心老棉袄
一路行至梨花园内,白梨花纷纷地落了一地,我起了兴致,坐到一颗十分古老粗壮的树下,任梨花飘落在肩上。
月华笑起来,也顺势同我一道坐了。
我点一点她的眉心,嗔她:“你如今了不得了,敢笑我了么。”
她作势求饶,“我哪敢啊,只是瞧着师姐仍旧同往日一般天真美好,觉得恍惚又回到了我们在长留的日子。”
我鼻子一酸。
“这些年你我大抵都经历了不少事,早已不是从前那两个在长留山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时光如水,物是人非,叫人感慨。只是凡事都会过去,所幸我们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还能跑,能跳,能像如今一般坐在树下谈一谈心,这便很好了,我很满足。”
她点一点头,认同道:“从前在长留时,师姐就劝我放宽心,我还暗自发笑你自个儿都不是个能放宽心的主。可世事辗转,我才瞧出,师姐是真正的宽心。”
我被她逗得乐起来,“你如今也是很宽心了,能这么平静地奉承我。”
“不是……”她急起来,要辩解,我却拍一拍她的手。
“好了,你要说的我都懂,往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人生匆匆数十载,都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我们比他们活得长久得多,便更不能了。世事不能总如意,我们便去领受,活在当下即可。”
她不说话,默默地闭了眼,将身子靠在树上。一阵风拂过,梨花落得更多,她睫毛也轻微地颤动起来。
我勾了嘴角,也将身子慢慢地往下躺了,双手枕在脑后,盖了两瓣梨花在眼上,享受这静谧的光景。
迷糊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渐凉,风起了,浑身好似覆上了一层花瓣羽被,我转醒,睁眼却对上了一双近在眼前的十分晶亮的眸子。
“啊!”我甚惊恐地伸了手将眼前眸子的主人推了开来。
唔,我时常觉得,凡是活久了的仙神都不可避免地会有十分迷瞪的时刻。譬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月歌。
依着他的说法,他是想将我喊醒回去用晚膳的。可是一般喊醒入睡之人用晚膳不应该是用手推一推么,他非将脸凑到我跟前是个怎么回事?
我甚难过,敢情我这个未来的夫君脑袋并不是十分灵光的。
走回去的路上我跟在他后头,因我实在不识路,且天宫这个地方还是他更为熟悉些,一路无言略有些尴尬,我便找了话头。
“我记着同月华来的时候是赶早的,怎的她后来自个儿倒走了也不喊我一声?还有你,晚膳了才想起我,午膳时你作甚去了?”
他被我这么一问,脚步顿了顿,复又如常,淡淡道:“月华被母后喊了去,我今日一直在批公文,午膳自个儿都忘了用……”
月华又被天后喊去了?这天后着实是不想她好过,每隔几日都要寻些她的错处,今日又不知是为何,我揉一揉眉心,为她暗叹一番。
末了,才想起月歌的后一句话,立即喊了起来:“你这人……怎的一忙起来就连饭也不晓得吃?”
虽则我们都是神身,不吃也不打紧,然这样总是一忙就忘记一些要紧事的习惯当真十分地不好啊……
他突然站停,转了身,我低着头只顾向前,便猛地撞到了他胸膛上。
好痛……
我将头抬起来,却见他正吃吃地笑,我登时怒了,抬手想还击他一番。他却捉住我的手,眼睛里好似有细碎的星光。
“你这是,在关心我?”
“……”
我不做声,他也不恼,只执了我的手一同行路。四围红霞漫天,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我记得从前阿娘同我说,一个人行路最是难捱,因前路未知,后路虽走过,却也并不全部了解,还需提心吊胆思虑身后可有危险临近。但若身旁有人相伴,那么再长的路,都并不觉得崎岖险阻,倘若那个人还是你的心上人,这条长路你只会慨叹怎的不再长一些……
彼时我面上点着头,心里却觉得这话实在荒谬。似我这般懒散,身旁的人再怎么如花似玉让我不舍流离,我大抵都不愿同他一起走路,御风或是腾云不是更有一番韵味么。
但今日,我似乎第一次感悟到了这段话的深意。
我同月歌行走的这一路,只觉得脸上是滚烫的红意,并未在意脚下行路匆匆,又行走了多少路,这些似乎统统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内,心绪都全部放在眼前执手的人身上。
我想,他大抵是我的心上人。
我还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难以自拔,太子殿已到了,月歌手上用了些力,我便回过神来,眼神望进去,竟瞧见月华端坐殿中。
我甩脱月歌的手,跑到月华跟前。
她笑笑地将我望着,我甚担忧地将她前后两侧都检视一番。
她拉住我,按着坐了下来,笑道:“师姐莫担心,我没事。”
我松口气,“你这丫头遇到事情竟不知道叫师姐的么?怎的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扛?虽说不让人担忧是好事情,但你过分地省事,若真的有些什么,必定要让爱你的人难过。”
说这话时,月歌已经走了进来,在我身侧的位置自个儿坐了下来,见我一句话说完,十分贴心地递了杯茶水过来。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喝了,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他微微地歪着头笑了起来。
他这个笑,笑得一丝狡黠,一丝天真,一丝宠溺,一丝动情,总之是太过好看的一个笑。我看着他这个笑,手中的杯子一歪,茶水洒了大半。
月华绷不住,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我甚尴尬地将杯子摆正,想再度板起脸来继续方才教育月华凡事不要一个人扛的话题已是不能。
可巧,肚子适时地叫唤了一声。
“看来师姐是饿了。”月华十分应景地将手一挥,便现出了满桌的饭菜。
我惊叹月华这些年性子没怎么变,却能练得一手好厨艺,想当年,若是她受了什么罚赶不上大胡子师傅做膳食的时段,即便偷偷到了满是食材的厨房,也是要饿死的……
当然,这一点上,我并不比她好许多,我唯一会做着进肚的,大抵就只有烤地瓜……
我心里这么惊叹着,嘴上一不留神也说了出来。
月华咯咯笑了两声,冲我身后揶揄道:“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有些僵硬地转身,将身后假装看向别处的月歌望着……
想来以后嫁过来,不愁饿死了。
这一顿吃得我甚满足。首先月歌的厨艺是真心让我折服,难以想象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天宫太子竟有这样一手好厨艺,真是处处有惊喜。其次在用膳的这个期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月歌他不能吃虾。
我感慨他身为水生的龙族,却碰虾就过敏,能活这么大委实不易,心中却又觉得他这样却能为我做一桌饭菜,其中还包括了有虾仁的水晶虾饺和水晶包,真是十分贴心十分善解人意。
在用膳的这个期间,我觉着很巧的是,他竟好似很了解我的喜好,做的菜色皆是我十分爱吃的,我吃得甚欢快,月华却似受了冷落,不断指控着她哥哥我未来夫君月歌的偏心,表示他只给我夹菜却不顾唯一的妹妹,让人心寒。
月歌冲我眨眨眼,连头都没转过去。
“你本就是来蹭饭的。要说这仙神二界能吃到我亲手做的膳食的也不多,你算一个,自该欣喜万分,竟还挑挑拣拣胡乱喝醋,我想你还是回月宫吃些花瓣露水罢。”
月华扁扁嘴,一副快哭了的形容。
月歌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
用过晚膳后,月华便离去准备当值了,我同她道了别,便前往内室之中,月歌跟着我,抱手立在门框上瞧我。
我再次惊喜地发现内室大床旁已经多了一张床。
“你真是我贴心的老棉袄。”我转身冲着月歌夸赞一番,眼角眉梢大抵都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之色。
他咳了两声,十分困惑且害羞地问道:“……不是小棉袄么?”
“你岁数和我一般,该有三万多了吧?这样的岁数你若还觉着自己是小字辈,我也没甚好说的……”我摊一摊手,撇撇嘴。
他抽了抽嘴角。
“……楚楚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满意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