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上长留
我尚在思考怎么回应他时，他已经拿了食盒席地而坐，我自觉他不大计较，我若太过计较就显得很小家子气，遂也席地坐了下来。
今日的午膳还是很丰盛的，我埋着头扒饭，不说话。
月歌先开了口。
“楚楚，来天宫这两日过得可还习惯？”
我歪头想了想，觉得似乎没什么不习惯，月歌那十分难缠的父君母后也并未有何动静，我每日作息不变，来去自由，还有月华陪着说话，也不比在长留有劳什子规矩要守，甚宽心。
“挺习惯。”我实诚地答。
“那么……你可还记得我们来天宫是要作甚？”
他这句话一出，我刚往嘴里塞的一个麻团便喷了出来，直喷了他满脸。我尴尬地掏了手帕出来替他拭脸。
“呵呵……你怎的到现在才晓得提醒我？”我干了坏事，语气也只得平缓些。
月歌斜我一眼，我十分叹服他处变不惊的性格。
“你可有时间听我同你好好说句话？况且我也是今日批折子才知晓，妖族内部****已然难以收拾，想来他们是不顾妖鬼魔三族联盟，要先一步出手了。”
“这样不是正好？若三族联盟，仙神二界怕也要费些力气，如此，先将妖族击破，削了他们的势力，也好灭灭他们的威风。”我自小受凤族教化，从来都是能杀便杀，胜者为王的思想。
但月歌不这么认为。
“我也这么想过，但妖族近来似乎很是嚣张，我同父君商议了一下，觉得仙神二界恐怕是有内奸。”
我猛地睁大眼，这种情况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亿万年来，仙神二界同妖鬼魔三族并不和睦，即便没有战事，也绝不会相互有牵扯。
只除了当时以神身入魔的青葵。
“你们……怀疑月华？”
“并不是怀疑，她毕竟是我亲妹，但如今事情已然发生，我们必然要查出这个内奸究竟是谁。”月歌深沉的眼神映在我眼中，我觉得难过。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母后的意思，是要月华同妖族四皇子联姻。”月歌这次不看我了，他大抵也觉得这个话不大人道。
我又惊又怒，立马起身举起手来斥责他。
“你竟让你母后决定？你不是不知晓你母后是怎样对待月华的，这些年仙神二界也都不是傻子，许多事看在眼中，但因着是你们家的家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然她毕竟是我师妹，我总还是关照她爱惜她的，我作为一个师姐尚且如此，你们是她的亲父亲兄，就没一丝血亲之情么！你们这样，不觉得太过分些了么！”
我这般恼怒，月歌却头都不抬，接着我的话说道：“我怎的不关照她爱惜她？这些年来你以为母后会让她平安地存活在天宫？若非我和父君多次暗中护她，你以为她活得到今日？楚楚，你无须在这里冲我发怒，我们这么，定是有我们的道理。多年之前就曾有仙神质疑月华是否是魔身，乾苍力排众议仍是将她送回了天，我们便也不叫旁的闲话再传出来。但今日事关重大，若她真是魔身，再留在天宫只会对仙神二界不利；若她不是，这次同妖族联姻，妖族瞧着仙神二界的面子，不会对她如何，她也可以作为仙神二界的内应，为我们创造一个更为有利的战局。”他叹口气，又道：“楚楚，你我皆是上古神族，应该知晓身上所担负的责任，有些事，不是任性着说不愿就可以不去做的……”
他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心中也明白得很，但心中还是有一道坎跨越不过，遂不等他说完便自行跑了。
跑到一半，好似又想起什么，折返回去。
月歌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隐约也能瞧出他心中不怎么好过，我有些不忍心。
“你说联姻，那是在何时？”
“两日后。”
“这样快？！”
我在房中来回踱步，甚焦急地想着法子。
月歌并未回来，而是径直去了书房，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思虑着如何不叫他看出我的想法。
我师父白帝少昊一生只收了四个徒弟，除开我和月华，我还有两位师兄。
大师兄乃是紫微大帝座下最为得意的破军星君，素来不喜同人交谈，但做起事来当真是没话说的，是以我同月华及二师兄三个平日里懒散不愿动弹时，便都遣了他去做些苦累的活儿，他大抵出于同门之情，也都应了。
我后来想，大师兄虽不大同我们在一处，心里却是待我们极好的，没甚花花肠子。
这一点同二师兄当真很是不同。
二师兄是师父的嫡系后世，名为句芒。彼时我刚上山拜师，自觉很是顽劣，术法修习得十分不济，本着求知好问的优良品格，我在每日师父教导练习的基本功之余，常常会缠着二师兄让他教我些厉害些的术法。
他一开始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推脱，我思忖着他大抵是个很骄傲的人，不肯轻易教习于我。我便学着二哥从前追姑娘时的样子，整日给他做些小玩意儿，抑或趁着师父睡着带他下山去凡世游玩寻些乐子。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但只要一提教我术法的事，他便仍是不情不愿。
我有些恼怒。
为了表示我的这份恼怒，也为了将他激一激好放出些厉害的术法让我瞧一瞧，在一日将他带下山的路途中，我将房中养的一条小蛟幻化成一个鬼怪的模样，拦住了我同他下山的路。
可我猜到了开头，却没能猜中这结局。
我的二师兄句芒，在瞧见了这个所谓的鬼怪后，不仅连其真身都没瞧出来，还迅速地躲至了我的身后，哆嗦着要我保护他。
我甚忧伤。
我想了许多种他不愿教习我的可能，却着实没想到是他的术法竟比我还要更加不济……
我不知晓师父不教二师兄术法的缘由，但总算是知晓了二师兄这个人比之我还要更加爱面且纨绔。
是以一直到我离开长留时，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也仍未曾高大起来。
除开这两位师兄。，在长留，我仍有一位很亲近的类似兄长的神祗——
师父的辅佐神，蓐收。
因他是辅佐神，地位不及我的上古神族之身，但他同师父又十分亲近，理当和师父属同辈。本着不贬低我自个儿的身份，也不至显得我太过不懂情理，我思虑良久，决定尊唤他一句蓐收哥哥。
蓐收身为辅佐神，平日里师父不愿理的事他要代为理着，师父捅了烂摊子亦要他收拾，是以他年纪不大，却练就了十分能随机应变的性子。也正是因着从前替师父理事，他在六界都很有些人脉，我此番要寻的，便是他在妖界的人脉。
我觉得自个儿的脑子很灵光。
我来到长留山上时，自觉自个儿真是久违了。
从前我在这里学艺时，因着是过于高耸的八重天，常常冰雪封路，寸草难生，一眼望去皆是十分剔透的冰柱冰雕。彼时我甚怕冻，光是看着就十分嫌冷，可那么多年竟也能熬过来，委实不易。
但今日我到了这里，几乎要认不出是长留仙山。
郁葱的绿草铺遍了行走的路，两岸的树丛似人的身形一般矗立着，看来便让人欣喜，殿外的湖里也生长出了许多芙蕖花，云雾浮在脚下，远远瞧着，衬得大殿仙气缭绕得紧。
唔，从前这大殿也生烟，脚下也是云，但我一直觉着是那冰凉的冷气在哧哧地冒……
这么多年，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寂不寂寞。长留这些变化，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心血。
终于到了大殿前，一别，已是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