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屠我满门
而后我便成了他的皇后。
顾清川在后宫之中下了道旨，说皇后染了恶疾，面容尽毁，无法，只得请了画皮师来画了副面皮换上，唔，便成了如今我这般模样。即便如此，后宫的嫔妃瞧见我仍是满眼的震惊，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而除了这后宫，所有人大抵都以为苏流萤以远嫁邻国，皇后依旧是皇后。
只是我想不通，那个贤德的皇后究竟是为何肯代我嫁了出去，嗣鄍呢？他是认识我的，若是揭了盖头瞧见我不是我，他的性子又怎会就此沉寂？
还有我爹爹同哥哥，我离家前也没见着他们最后一面，嫁人那日也不知他们来瞧我没有，他们可知晓我还在这宫中？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
可我沉沦在顾清川每日的宠溺之中，便有意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他待我比从前更好，好得出奇。
然这份好，这份心意被终止在一个苗疆的女子进宫后。
她是苗疆王进献来的公主，我并非不懂皇帝的后宫并不只是一个后宫，遂他开始时宠着那个女子，我便也忍了。
忍着忍着便有些忍不住。
他不仅为其大造宫殿，还要将我入宫后修缮更名的留盈殿腾出来让给那个女子，亲赐其苗妃——是从未有过的封号。
我不大能坐视不管，便去他的长生宫找他，想讨个说法，问问他是否有何苦衷，不然何以同那女子相识不过一月便胜却我们一同长大的情谊……
而我的这番并不过分的作为，却在撞见他同苗妃耳鬓厮磨后变成了最为善妒恶毒的说法，我位分不除，但要搬去离他的寝殿最远的未央殿。
何等寡情何等决绝。
我独自一人待在未央殿将近两月，他从未来看过我，午夜梦回醒来时，我总是想，或许当初便是一场梦罢了。
我对这个人的情意，只能让他来到我梦里，陪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如今梦该醒了。
可该醒和当真醒来还是有些差别，我毕竟是爱他，爱一个人，大抵便会罔顾他对你的种种不好，只记得些他对你的好。这些日子中，我想着从前他为我做的事，便也渐渐地忘记了他的那些不好，是以每日我除了栽种院中的梨树，始终都为顾清川做些我所能做的他喜爱的事。
那时他还不是他，是我眼中的清荷公主顾轻罗。
我素来不爱诗书，每每先生留了些课业且第二日要检查，我便总是求着他替我写了来，他总是敲着我的头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埋头。如今想来，他大概是很喜欢精通诗书的女子吧，我便特地去藏书阁搬了许多书来日夜翻看……
我从小爱习武，对劳什子女红一窍不通，他便甚担忧地轻声呵斥我将来要嫁不出去，我总是笑嘻嘻地同他说嫁不出去才好，一辈子同他在一处。如今想来，我在没知晓他身份之时便已想一辈子缠着他，可见我同他的缘分真是斩也斩不断的，这便专门跑去宫里的老嬷嬷处学习女红，起初次次将手指头扎破，到了后来，也能完整地为他制一件衣裳。
那次他为了护我挨了丞相两子及众人的打，半月不能下床，我待在公主府照料他，一日心血来潮去了厨房煮粥，煮出来后兴致勃勃地端到他面前让他喝下，却不想竟未煮熟，难以下咽。如今想来，他应当是喜爱厨艺高湛的女子，我又每日跑到御膳房学煮些简单的汤，再托了里面的人务必每日要端给他喝。
如此种种，我做了许多，只觉每日都很忙碌，倒也没空再想旁的事。
我再度想起那些宫外事是因着有一****在御膳房烹汤时听两个小宫女在嘀咕威远大将军父子意图谋反却被活捉云云，我登时被吓得不轻，汤洒了也不顾，只拔腿往长生宫奔去。
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雨，我独自跪在长生宫外，我企盼顾清川他能出来看我一眼，听我说些话，哪怕一句也好。
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这世上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强求的，譬如我爱着顾清川，但他不爱我，我做的再多，不过枉然。
但我总以为他即便不能爱我，能感知到我对他的好，这样日以继夜，只要我愈发地爱他，将他融进生命骨血里，他总会有些触动的。
我没想到的是，最后我竟不能再这样爱他。
长生宫内的掌殿公公派了旨意出来，欲将我扶回去，我不愿，他便告知我了一条消息——
顾清川，那个我从八岁就开始爱着的人，他要屠我满门，三日后。
我又惊又惧，心中一恸，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顾清川坐在我床前。
我挣扎着要下床，他却神色紧张起来，并制止住了我。
“流萤，你别激动，你已然怀了身孕……”
我愣了半晌，突然就想笑。
我委曲求全地爱着他时，他不曾感受到，如今他要杀我父兄，却紧张起我来，而这紧张的缘由，不过是我怀了他的孩子。
“顾清川，你很紧张这个孩子是吗？那么我告诉你，倘若你杀我父兄，这个孩子，我绝不会留。”
他眼中露出一抹哀色。
“流萤，或许你会恨我，但我只要你知晓，我所做的所有事，都不过是因为爱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首领太监高声喊着“皇上摆驾”，一众宫女太监统统走了，整座宫殿再次变得异常冷清。
我闭了眼，眼角滑下一滴泪，觉得这一生实在过于讽刺。
三日后。
这三日里顾清川始终派了人看着我，不准我伤害自己，不准我跑出去。
但他该知晓，他并非真的能困住我，而我没有离开，不过是对他还存有一丝幻想，企盼着他能顾念着我们年少的情分，能顾念着我对他的好对他的深爱，放过我父兄。
但他没有。
今日，他依旧要亲自监斩我父兄。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将拦我的侍卫统统打伤，直飞奔到刑场。
午时已然快到，我甚焦急，脚步越来越快，肚子却传来一阵钝痛，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只知晓，我不能让爹爹死，不能让哥哥死。
刑场之上，入目皆是刺眼的白色。
我跑过去，只瞧见爹爹和哥哥双手都被缚住，白色的囚服上血迹斑斑，发丝全数粘在脸上，身后各自竖了一块亡命牌，上书“勾结敌国之罪臣苏桓”、“勾结敌国之罪臣苏恪”。
呵，好一个勾结敌国之罪臣。
若要定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被冠上？
但爹爹和哥哥这幅模样，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经受了怎样的摧残，我没有想到，顾清川竟对他们用刑！
爹爹目光已有些涣散，瞧见我，将我上上下下打量几遍，才似乎认了出来。
“萤儿……”
继而瞧见我的裙裾，有些惊异地问：“你的裙子……？”
我低头一瞧，裙裾上早已满是血污。
那个孩子，大抵是没了。
顾清川原本坐在较远的监斩台上，此番见我来了，疾步跑了下来，却被身旁的内侍拦了下来，他便只是眼神沉痛地站在原地瞧着我，瞧着我同父兄作最后的诀别。
“爹爹。”我跪在爹爹面前，十分难过地唤他。
他双手被缚，无法像往常一般再摸摸我的脸，他只是同我说：“萤儿，爹爹这便走了，此后你一个人在这世间，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里不要再将被子踢了，吃饭不要太挑嘴，同人说话交往时不要太任性……没有爹爹照拂你，你不要难过。不要哭，爹爹就算离开了这个世间，也会一直记挂着你的……”
他老泪纵横，这个坚毅的男人，他一身戎马，厮杀于战场，即便是被刀枪刺进身体，也是连哼一声都没有的，却几次三番为了我流泪，我终于放声大哭。
哥哥在旁轻声抚慰我：“萤儿，不要哭，还记得哥哥教你的那套鞭法吗？以后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就用那套鞭法教训他……”语罢，才又自嘲一笑，“我忘了，你都是去过沙场的人了，又是当今皇后，有谁敢欺负你……”
我跪着挪去他身旁，抱着他的身子泪如雨下：“有人敢欺负我，真的有人敢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哥哥你不要死，你还要替我去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你不要死……”
我跪在哥哥和爹爹中间，突然想再求求顾清川。
我转身冲着监斩台一直叩首，“皇上，求你，求你放过我父兄，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好不好？求你放过他们……求你放过他们……”
我这样叩首，叩得地上已是血迹斑斑，却换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行刑吧。”
我哭得没了力气，还是被顾清川派来的人拉走，他原本大抵是想将我拉到一个看不见刑场的地方，被我用最后的力气挣脱开来，而后就眼睁睁地瞧着我的父兄被斩了首级……
鲜艳的血好似溅在我的心上。
我终究是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