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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决绝(下)(1 / 1)

决绝(下)

王滂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苦于没什么好机会。自从疑了魏道辅这个好兄弟可能与自己的娘子有私之后,他在朝中工作时自想不起,可一旦闲下来,这可怕的念头就百爪挠心,令人不得安宁。他便是这么被这个念头折磨了许久,才让风邪侵入了本来健壮的身子;病中又无事,适合各色胡思乱想;再加上今日魏道辅送了东西来——于是,王滂急怒之间,竟是将这一问崩出来了。

然后就见到他那娘子,脸色青白,不敢置信似地瞪着他。

然后她眼睛的光辉一点点熄灭掉。

“好,王滂,王沅泽,你很好,很好,”许久,她才开口,颤声道,眼里重新获得的光芒是可怕的亮,“原来你早就在怀疑这个了!自我当日被你那好兄弟送回来,你便存着这念头了!我竟不知你这般能隐忍!既如此,我便不妨告诉你罢!”

不能回头。言语是开弓箭,是门头水。是一旦说出去,便再也收不回的。

纵是开弓箭,纵是一射进王滂胸中,便会以双倍的苦楚还报给自身,她也要拼着说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王沅泽,可笑你二十余年聪慧敏捷,却不知自己身边的孩儿竟是替别人家养的!不错,你英明神武,疑得原没有错!树郎是你那好兄弟的种,是我在他身畔婉转承欢……”话没说完便被王滂压抑的痛呼声打断了。

她带着复仇的快意看向他,今日这一呼号,也把她压抑两年多的不安宣泄了个痛快。而他,显是极痛苦了,抱着头哇哇大叫。这……哪还有那个冠绝京华的大才子的样子?

想要温柔缱绻,平和柔顺?从一开始就不该玩弄这语词之花,要当心那花枝上的倒刺,刺得人满手是血呢!

她最后冷笑了一声,扔下一句,“我担了这名声,横竖是没守过一日妇道的。等你不再发疯了,别忘了趁早写一封休书,把我休回家去。文采要好,别让我临了还在汴京丢这个人!”

鹩哥很幸灾乐祸地冲着王滂叫,“丢人!”

而庞初晖知道,刚才自己为了痛快射出的言语之箭……已射落了她世界里,缓缓升起的黑色太阳。从今,她的黑色太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升起来了。

出得门去,一瞬间涌来的沉重冰冷的暮色,尽数压到她的心头,令她连呼吸也不能了。她一个忍不住,胸口淤着的一团便涌动起来,口中全是甜腥味道。。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受这种气啊!

不就是因为他早逝,她觉得不能欠了他这个债,才不惜交换灵魂也要追随过来吗?

等等……自己明明是为着将他救出那场灾祸,让他活得平安长久,才来到这个虚幻世界的。那么为什么,这二年来,却将这目的尽忘却了?

也许是觉得王滂已经逃过了那次无妄之灾,便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也许是贪恋王滂的温柔,和那份看得见的爱。

也许是……

她笑了,笑得满脸都是眼泪。与王滂做夫妻的这两年,她的心原已被软化成了一滩春水,想着无论如何虚妄,也还是想要爱他,拥抱他,把最好的都给他。却不料,被他这样怀疑!

从此之后,纵使他们没有和离,她又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他?

一片冰心,原来都被当作委地黄花了!从云端跌落到泥土,碎成了千万片,他还要上来,不知好歹地踩踏一脚。刚才那些交锋,不就是明证?

她容不得自己不干净,容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捧出的心不干净!

与其任由他侮辱,任由自己的心承受那般羞耻,她还不如……!

他想要凭证?好,就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凭证!

却说那头的王沅泽,被娘子气到几乎呕血,倚在帐里,喘息着继续怄气。然而怄气怄得久了,他忽然想到一个未曾见的问题。

自己实际上,是被激怒了?

根本没有想要那样说初晖的!自己只是动了怀疑的念头,如何便借着这病体和气劲说了出来,伤了初晖的心肠!初晖是何等样人,旁人不知,自己还不知么!

他明白过来之后,心头一凉。当时初晖出去时脸上的神情,他记得极清楚:不屑的、冷淡的,不想再将这日子继续下去的神情。他想到这里,更是连手足也冰凉下来。怎么可以!他好不容易求娶到初晖,想要疼初晖一世的,怎么就因为自己的疑心和尖锐,伤了那么柔弱可爱的初晖!

连外衣也没穿,只穿着素白中衣,也不管仆役婢子怎么看,王沅泽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回到了庞初晖的小院里,九月的风已经很冷了,他头上大汗淋漓,却浑然不觉周身寒热。

那门扉……关着。

极不好的预感。

他一狠心,直接撞开了门,却不料门是虚掩的,他使大力撞进去,倒是差点栽在地上,幸好没有,然而又一身冷汗已经冒出,不由他打了个激灵。

再往屋内看的时候——

地上是血。桌上溅了血。庞初晖喜欢的湖绿帐子上染了血。

至于庞初晖自己?

他向那床上看去,便见穿着半边已染红了的素白衣衫的女人,正温柔抱着孩儿,轻声哄着,“树郎,树郎,要乖乖的,母亲给你唱摇篮曲……”

然而那血应该不是庞初晖的,她身上不像是有伤!王滂再仔细看时,才看到庞初晖的右手里紧握着一枚金钗,是她日常头上佩着的那一枚……而那些血的来源,却是那一方小小襁褓……

他的儿子,她的儿子,树郎!

“啊,沅郎你归来啦?”庞初晖抱起已经死了多时的树郎,嫣然一笑,好似最正常不过的娘子欢迎郎君归家一般。

“你竟这般……这般……”王滂指着儿子的襁褓,“这般”了很久,却终于不知道用怎样的句子形容眼前这场惨变。

庞初晖竟笑着帮他接上了话,“这般狠毒,对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不过有一点,无论如何,我也要和沅郎说明白。”她笑容转冷了,又将怀中树郎抱紧了些,走近王滂,“树郎身上流出来的,全都是红的血。沅郎怀疑我,我是个成年女人,尚能自辩一二,树郎连音都发不出来几个呢,你却教他如何自辩呢?今天刺到树郎身上的伤,流出的一片碧血,便是树郎的凭证了……”

然后她接到了一记很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右脸上。

是王滂。他瞠视着她,就像从没认识过她一样。

庞初晖反而又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听到最后,有几分凄厉的意味。

她轻轻将树郎的襁褓放到床上,温柔地拍着他,低声喃喃道,“睡吧,树郎,没人能伤害你了,宝贝。”又抬起头来,看着王沅泽,“你自己生疑的,觉得他不是你儿子。可树郎,却无论如何都是我儿子。”即使是在这个虚幻世界里生下来的,“我也不多说了,既然你要伤害树郎,还不如我这个做母亲的先杀了他,免得树郎的血,沾了你的手呢——你不是觉得,树郎身上的血是你那兄弟魏道辅留下来的吗?对你来说,”她痴痴笑了,“脏了吧?我啊,却不容一丝一毫不干净的东西!”

“初晖!我眼里又何曾揉得沙子!是我想错了,错了……”王滂看着她,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这也不是那个他曾经认识过、深爱过的小女子了,那个才华横溢而又慧黠敏锐的小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隐没到了幕后去。现在留下来的,只是这个不快乐的,最后疯狂了的女人,“早知初晖不爱我,嫁我这般不快乐,我便宁可相思一生,也不会求娶初晖了!”

话音落下时,庞初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抿嘴笑了。

“初晖?”王沅泽看到那笑容,越发觉得惊骇。他本是很喜欢那笑容的,那是他们未婚时,他每次给她讲趣闻时她会露出的表情。

可是,不该是这种面孔染血,眼神诡亮的时候啊?

庞初晖凑近来反问道,“沅郎怎知,初晖不爱沅郎呢?”

“什么?”

“初晖很爱沅郎的,很爱很爱……”她声音天真温柔,甜蜜缠绵。

她先时怕这虚幻的世界终究是个空,一直不敢伸手抓住他。她终是怕自己穷竭力量爱上的那个人,最后被证明只是个泡影罢了。那么自己这么用力地爱,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这念头,也算是不洁啊。既然选择注入感情,为何不深深地、真诚地,从一开始说出来?为什么直到这时,才在心里忏悔?

就算因为他那不洁的怀疑而伤心欲绝的现在,自己还想要用手指记下他脸庞的轮廓,想要亲手为他梳理一头黑发,想要……

可是,我却回不到这个世界最初的最初了……

那么,就让我先走一步吧。

让我们重头再来。

还有娘的树郎……为娘的对不住你,给你血肉,又把你身体毁伤。娘身死之后,大概会坠到阿鼻地狱去吧。

不。哪还有什么灵魂可言,不是已经卖给了那妖店吗。

只有最后了,让我再拥抱眼前的这个你吧,沅郎,那像初婚之夜时一样的温暖……

王滂听到怀中女子轻笑了一声,“只是,沅郎,已经不能走下去了……”

这是何意?

然后他听到金钗刺破骨肉的声响。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怀中的妻子。她眼里含着笑,嘴角却不断渗出血沫,再看她左侧锁骨的上部,竟是没了那根金钗进去,只余了钗头那只亮晶晶的金凤还在外面。

就像停驻在她锁骨上的,最后的一个含泪的吻。

这正是为了确保力气荏弱的女子,也能成功自戕的法子——从锁骨上方的柔软往下刺去,是没有任何阻拦的,直到到达胸腔,毁掉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呢?

王沅泽只能痛哭不止。

“最后……还是脏了你的手……”她留下这句话,便仿佛平常在爱人怀中昏睡过去一般,渐渐地没了声息。

热血仍在汩汩地流出,把王沅泽的衣衫也染成了红的一片。

王滂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自己又有什么怪她的立场呢?

且不论怀疑、背叛这些子虚乌有的,他,也没能对庞初晖说过一声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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