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主人,我回来了。“离娘静静地出现在花铭熙身边,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嗯。那边的事情结束了?王滂怎么个结局?“花花问的,是那个虚幻空间中王沅泽的最后结局。庞初晖刚刚抛弃了那个世界,把那个在她看来不甚真实的王沅泽独自留下。
“死了,病死的。“离娘平静地回答。
“死……沅泽……我要救他!“纵使狠心离开,听到沅泽的消息,庞初晖也仍旧心如刀割。
“诶,很遗憾呢,庞大小姐,王沅泽又死在你手里了呢。契约无法达成,“花铭熙撇撇嘴道,“看来我得再送你回到过去一次了呢。“
“好。快送我回去!我要救他!“庞初晖叫道。
“这个自不用你说,我一定会履行契约。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一点哦,你或许可以救活现实中那个被马踏死的王沅泽,但刚刚死去的那个王沅泽,与你结为婚姻的那个王沅泽,两年来与你朝夕相处的那个王沅泽可是彻彻底底的死了哦,死绝了,死透了,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活过来了哦,还有你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儿树郎,也是真的死掉了哦,再也,再也没法长大了。“
“沅泽……树郎……“庞初晖跌坐在地上,痴痴地念叨
花铭熙完全不耐烦看庞初晖这个样子,手一挥,便又将庞初晖送回了过去。屋中轻轻的发出“叮——”的一声,花铭熙就知道,隐匿在屋角的念妖也随着庞初晖走了。
“主人似乎很不喜欢那个庞初晖?”离娘一边问,一边将花铭熙的头发重新用发带束好,将衣领整理端正。
“嗯。”花铭熙嘟囔一声,意味不明。
“哦。”离娘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时离娘才发现花铭熙衣上都是土,已穿不得,离娘有些诧异,却没有多问,自去帮花铭熙准备好干净衣服,烧好洗澡水,然后煮水泡茶。等到清茶入盏,茶香氤氲,离娘才在花铭熙身边站定,说:“主人,热水已经烧好了,衣服放在这里,不要洗太久,你最近灵力消耗太多,容易晕。”
“好。”花铭熙喝了口茶,淡淡地应下。
“那我走了,去看着庞初晖。”
“去吧去吧。”花铭熙挥挥手,心里却难得的觉得有点寂寞——当然,主要是离娘一走,他就得自己做饭、自己倒水,自己找衣服穿……生活真艰辛啊。
……
庞初晖睁开眼睛时,正坐在大红的喜床上,案上的一对龙凤喜烛火光摇曳,温暖诱人。
“……啊,我……小生…………”王沅泽坐在他身旁,有点语无伦次,脸孔憋得更加紫涨,一个忍不住,大声道,“我,我很高兴!今天和初晖结婚,我很高兴!啊啊,对了,我应该去洗洗脸……”却冷不防一只手被庞初晖捉住,他便僵硬地停在那里了。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当初,完满的、温柔的、美好的那个新婚之夜。
“就那么怕我?嗯?”庞初晖回忆着当时自己说的话,此刻说来,竟觉得眼眶微湿,恍如隔世。
王沅泽愣了半晌,笑了,笑得灿烂,“是呀,怕得很。就怕好不容易求娶来的娘子觉得为夫愚笨,就这么跑了,该怎么办呢?”——和那时一样的话语,洋溢着满心的喜悦。
“沅郎。”庞初晖忽然放弃了重复那些曾经说过的话语,转而轻轻、轻轻地抱住王沅泽,然后轻轻、轻轻地说,“初晖……喜欢你。”
就算是芥子须弥,就算是大梦一场,就算一切都是虚假,沅泽,这一次,我也仍愿很认真、很认真地爱着你,再不迟疑,直到一切终结。
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的,对吗?
王沅泽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回应了初晖一个有点笨拙,有点小心翼翼,但却温暖而坚定的拥抱。
似水流年,岁月静好。
这一世的王沅泽,与上一世并不完全相同,身体很弱,常常会伤风生病,每每让庞初晖生出些愧疚怜惜。然而王沅泽仍旧是王沅泽,仍旧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张扬的、卓然不群的、志在天下的王沅泽。
转眼间春秋冬夏,王沅泽已经加了天章阁待制之衔,虽然仍旧是轻贵之职,但却是文学近臣,父亲王安磊拜相,与圣上甚为相得,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已处于酝酿之中。踌躇满志的王沅泽一腔热情都投入到了变法的准备之中,将变法设想一点点书写记录下来,洋洋洒洒已有万余言。这些事情,王沅泽都不避庞初晖,反而常常与她探讨。
一晚,庞初晖在卧房左等右等等不来王沅泽,便悄悄摸去了书房,见王沅泽果然坐在桌前,皱眉沉思,庞初晖踮着脚走到王沅泽身后,见王沅泽面前宣纸上写了“用人唯才”四个大字,便知他想到了欲使朝政焕然一新,必然要重用新人的问题,但大抵还没想明白这“用人唯才”该怎样实现。庞初晖眼珠转转,觉得有些头绪,坏坏一笑,突然在王沅泽耳边大喊一声:
“喂!”
王沅泽吓了一跳,毛笔一抬,竟在脸上抹了一块黑,王沅泽伸手想把脸上墨汁抹掉,却反而抹得脸上手上都是,连袖子都弄脏了。
“哈哈哈哈……”庞初晖看着王沅泽手忙脚乱的傻样哈哈大笑。
王沅泽见是庞初晖,也不着恼,半真半假地讨饶道:“娘子勿要再戏弄我了。”
庞初晖顺势拎起桌上宣纸,假模假式地念着纸上那四个大字。
“娘子可是有什么想法?”王沅泽笑问。
“据说,当年唐太宗曾看着新科进士说过‘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倘若朝堂之上尽是经世务实之贤臣,无迂腐之人,无愚昧之辈,那么何愁用人不贤?”庞初晖也不卖关子,痛快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王沅泽何等剔透,稍一转念便已明了,道:“是科举!”
“是了。”庞初晖笑意盈盈。
王沅泽想了想,接着说:“科举是拣选人才之关键。然而往日科举,却总是以明经为重,考些抄书默写的功夫,选上来的岂不都是死读书的傻子?”
庞初晖“噗嗤”笑出声来:“沅郎这可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王沅泽这才想到自己也是因那科举中了进士的,可不是也成了“傻子”?王沅泽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可笑,和庞初晖一起笑起来。
两人笑够了,王沅泽才接着说:“要我说科举应以策论为主,让考生们有个机会畅谈国事,从而挑选出真正有治世之才的举子,岂不是很妙?止于明经……”王沅泽停顿下来,不知该拿这个鸡肋的明经科怎么办,留着实在是贻害无穷,完全舍弃掉却又过于激进,恐怕无法实现。
庞初晖却想到了当年初识之时读到的《老子训传》,同样是古老经文,王沅泽解来却别开生面,切中于当世弊病之肯綮,于是道:“那些四书五经,也未必完全无用,要紧的是一时一境之人,要有贴切一时一境的解读,而不是一味掉书袋,背记前人的陈词滥调。”
“哈哈,娘子说的好!如娘子所说,这科目不若就定为‘经义’,结合时事评说经书新义,想着就觉得痛快。”
……
休沐闲暇之时,王沅泽便放下政事,或者与朋友交游,或者游山玩水,无论去哪里,总是与庞初晖同行。初晖平日出门玩耍,或者参加诗社、女社,沅泽也从不拦着,放手任初晖自在生活。在家时,王沅泽还教会了初晖下棋,两人傍晚饭后,常常对坐手谈一局,赌上一盏茶、一卷书,或者一个温柔缱绻的吻,日子甜蜜潇洒。
庞初晖觉得这一切都美好得像梦一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腹中迟迟没有动静,树郎似乎真的怨恨了初晖,总不肯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终究是没有机会弥补树郎了吗?这件事情总让初晖黯然神伤。偶尔不经意间的失神默然,给初晖增添了一份柔弱哀婉的美。
“娘子,想什么呢?”王沅泽总是这样温柔地打断庞初晖的沉思,偶尔还有些无耻地加上一句,“不会是在想为夫我吧?”
庞初晖便会回过神来,脸颊飞红,啐一声道:“哪个要想你?”
王沅泽便从身后拥住初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耍赖似的道:“好娘子,给我绣个香囊吧,就用你最喜欢的湖绿色。”
“怎么平白想起这个?”初晖问。
王沅泽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似乎总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应该有这样的一个香囊,每每想起就会有一种稔熟感——想不明白便不想,想要就是想要:“娘子一针一线绣给我,我时时带着,岂不贴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做针线。”初晖虽然这样说,却还是找了湖绿色的料子,慢慢做起来。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下来,庞初晖常常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在虚幻的世界之中,这一世,她过得用心,爱得无所顾忌。
不经意间便到了初夏,庭院中芳草肥美,草叶一一挂着甘露,沁凉可爱。庞初晖见左右无人,便去了鞋袜,赤脚踩在草地上,草叶又凉又软,弄得脚心痒痒的,暑气骤然就去了大半,庞初晖独自信步在草间赤脚走着,因为发现了这么个好玩的法子有些隐隐的得意。
“四处找你,原来竟躲在这儿。”王沅泽好听的男声忽然从身后响起,庞初晖吓了一跳,想起自己赤着脚,害羞得不行,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前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