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有资格
“你怀孕了!”
他说的是:“你怀孕了!”
“砰”的一声闷响炸开房间里一室的寂静,白底青釉的瓷碗蹦跳着落在凌筱悠的脚背上,她也毫无察觉。
身形还怔在原处,而他紧接着又说了句:“打掉吧!”
只有短短三个字,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便又突然被人推进了冰窟,全身上下都冷得透彻。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后来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的。等她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时,裴晟宇已经离开了房间。
她终于在脑中理出一条脉络:她怀孕了。而他对她说,打掉吧!
她分明看到心里那点儿仅剩的火星,在拼尽全力地挣扎后,很不甘地归于了沉寂。
大约也只能这样了,他从来都没给她留过一丝念想,现在也不例外。
可这是她的孩子呀!
她曾经渴望过无数次的,流着他们共同血液的小生命。
手指抚过平坦的小腹,许多个日日夜夜又在她的记忆里苏醒过来。那些藏在书卷里的画面,如今正一页一页地翻开。
她就这样看着,嘴角划过一抹凄然。
那些她想过无数次、准备着却始终没有机会对他说的话:“阿宇,我们生两个宝宝好不好?”
“阿宇,如果是儿子就由你来取名,女儿就由我来取名好不好?”
“阿宇,你看我们的宝宝多可爱啊!”
“阿宇,我们一定要一起看着宝宝长大好不好?”
“阿宇……”
那会儿她只想,这些话得再等等才能说,不然他又该笑话自己没羞没臊了。明明每次都坏事都是他做的,可被嘲笑的却总是她。
这些话她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只想着等时机成熟,便一并说给他听。那时她从没想过会来不及,也从没想过会没机会。
只是偏偏到了最后,这些话她还是没能说出去。
老天不给她机会也就罢了,可如今,偏偏这不靠谱的命运却又同她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她怀孕了?
他们的孩子?
她突然想笑,却到底只是在心底笑了那么一回。
因为怀孕自然没能顺利出院。晚饭是裴晟宇亲自去买的,都是凌筱悠喜欢吃的菜。可她却并没有什么食欲,只吃了几口便不动了。
裴晟宇皱了皱眉,夹了些菜放到她碗里:“把碗里的吃完。”他总喜欢管着她,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连吃饭都不例外。
但这回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听话,将筷子拿在碗里戳了戳,仿佛有些犹豫,但几秒后又迅速抬起头,“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正在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未完成的动作,“等你身体好点,医生就会给你安排手术。”
“如果我坚持要生下来呢?”她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对面的男人终于抬眼看她:“你可以试试,你的坚持到底有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这也是你的孩子,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吗?”她突然扔下筷子,瞪着眼,连音量都拔高了好几度。
他只是淡淡地抬眉:“你觉得我该在乎?”只半秒,又轻笑一声,“不是谁都有资格生下裴家的后代。”
“他可以不姓裴!”凌筱悠放在桌下那只手紧紧抠着桌沿,极精致的一张水曲柳桌被生生抠出了几道指甲印。
“不姓裴?”他大约真的觉得好笑了,“那他该姓什么?”
“姓凌!”
他看着她,眼里氤氲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样的笑容里有太多她看不明白的意味,她心里一阵阵发紧,但事已至此,她却并没想过要退让。
半晌,他终于再开口:“你觉得,你现在凭什么跟我说这样的话?”
终究她也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么一句话,她便只能丢盔弃甲。凭什么,她还能凭什么呢?
晚上他依旧在医院陪着她,外面风寒,她却执意要出去散步。他无奈,只能往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
她并不领情,推开他的手:“你没必要这样惺惺作态,我死了不正好遂了你的意吗?”说完又不解气似的补上一句,“到时候就没人妨碍着你跟那个有资格的女人,生下你们裴家的孩子了。”
一番话处处带着刺,但她心里不痛快,便也顾不得他会不会发火了。
好在他也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反而在嘴角酝酿出一倏笑意,“你这话我可以看做是在吃醋吗?”
凌筱悠不答话,自顾自穿好衣服往门外去了。
她的脚步并不快,等着他走上去。他去牵她的手,她却又躲开,“不要碰我。”
“怎么,还在生气?”他笑。
她没说话,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既然你喜欢做交易,那我们就来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他脸上的表情微怔,只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常。饶有兴趣地对上她的眼,嘴角缭绕开一抹笑,“说说看。“
“反正你家里谁都不喜欢我,不就是离婚吗?”咬咬唇,却更加坚定,“我同意。我也可以保证,离婚后这个孩子与你无关,但我需要一笔钱。”
不管谁欠谁都无所谓了,既然不可能什么都得到,那她就得做出选择。而这段婚姻从一开始本就是个错误,如今放弃大约也只是众望所归。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色,半晌才挑眉,问:“你那个哥哥呢?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垂眼看着他胸口的纽扣,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只振翅欲飞的燕尾蝶。
半晌,她终于抬眼看向他的脸:“可是我终究还是得选择。在哥哥和我自己中间,我选择了哥哥。但在哥哥和……”又拧了拧眉,却不再说下去,只道,“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感情,但毕竟也是夫妻一场。我成全你,也希望你能成全我。”
反正裴家人都不喜欢她,他不也想离婚吗?这段婚姻走到现在,勉强下去也不过苟延馋喘。
笑柄也罢,悲哀也好,如果最后真的能用来和他做一场交易,也算是她功德圆满了。
她也并不贪心,那笔钱她只想维持到足够自己安顿好这个孩子。到时候,她便亲自拔下哥哥的氧气管子。
总归最后她会陪着哥哥,管他黄泉路还是奈何桥的,哥哥也并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