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之书
颐和园,勤政殿。
自恭王府邸归来,皂靴与青砖相噌之音便始终未断,一干内侍皆萎缩身形,大气不敢出一口。
踱步不停,光绪帝显然也是有点乏了,他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狠狠地吸啜了一口,便将杯重重地墩在了案上,口中喃喃自语,然唯有距他最近的内侍小张子方能勉强听闻皇上口中翻来覆去,实则仅有八个字,便是“居心叵测,并及怙权!”
自己向来敬重的翁同龢师傅居然在恭王眼中如此不屑,然细思之,恭王之言亦颇有道理——甲午争端,正是翁师傅一力主战,然淮系要银,户部却多有搪塞,难免其有打击政敌李鸿章之心;而需赴日求和之时,却是李鸿章挺身而出,翁师傅则以素未办过洋务推脱不去,当时尚未多心,然今日细思之,其确不及李鸿章之担当。思来想去,光绪帝一颗心跳动更甚,“难不成其外依国师之力,内借康有为之学,当真要操持大清中枢么?”
想到康有为,恭王那“广东举人”四字称谓更是彰显其憎恶之心,然其现在毕竟仅为一衙门章京,非大员也,又能掀起何等风浪?
光绪帝叹了口气,径直书架之旁,呆呆地望着康有为的《上清帝京康有为素有大才,老师何不举荐。”
终于说到了正题!
翁同龢道:“臣与康有为不相来往。”
光绪帝一怔,回思恭亲王奕的“居心叵测”四字,当下后背似有冷汗沁出,便道:“然先前闻老师素有保荐之言,今番为何又云不相来往?”
翁同龢道:“康有为实乃居心叵测之徒,还望皇上明察。”
光绪帝目光瞬间转寒,道:“先前何以不说?”
翁同龢显然有备:“臣近见其《孔子改制考》知之”。
这话实则是实言,要知翁同龢起初的确甚是看重康有为之才,然随深交,愈发认为康氏执拗,见光绪帝不明自己之意,便又道:“其《孔子改制考》一书荒诞不堪,学术驳杂,名虽为正人心,实则为惑人心,老臣之意,必禁此悖论之书。”
光绪帝不答,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杳无一音。
良久,光绪帝方道:“虽是老师有此断语,然其毕竟素有才名,可否由朕召见,细观其人。”
这话说得算是委婉,然竟欲召见康有为,可见翁同龢适才之言皆未入光绪帝之耳,翁同龢不禁大呼道:“此事万万不可。”
“缘何不可?”光绪帝声音中已然有了怒意。
然翁同龢却丝毫不惧,他只道自己心胸磊落,且身为皇上老师,是以仍道:“启奏陛下,康有为其人热中奔竞,行不践言;治学则剽窃武断,只以大言欺人。似此之辈,焉能面圣?”
光绪帝闻言却不再动怒,只是冷冷地道:“老师想必是乏了,且先行回府,日后再议。”
注1:虽是上清帝第三次书,然却是光绪帝首次看到的康有为上书。
注2:此公羊为齐国名儒公羊高,作《公羊传》。主要有微言大义,三世(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之说,成为儒学“十二经“之一。康有为借用公羊传“微言大义”来说经,议论时政,是以有独尊公羊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