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钟沛赶到市交警大队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穿着军大衣的小交警在大门口等着，看人从车里出来，立刻迎上去：“钟秘书吗？您好。”
今天他轮值，虽然大晚上汽车追尾的交通事故层出不穷见怪不怪，可是今儿这个却有些匪夷所思。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偏偏那个妙龄美女蛮不讲理，没一句道歉反和张扬跋扈和那对受害者小夫妻死磕！又骄横又难缠！一直拖了两个小时都没个结果。可就在半小时前，妙龄女突然改口了，不仅改了态度，还愿意高额赔偿，可惜人小夫妻不愿意了，扬言要告她。
妙龄女要拨电话求救，拨就拨呗，难不成这三位真要在这里过夜啊！
没想却惊动上面人，就在刚才局长电话进来了，说副市长秘书要到。哟！要说骄横女还有这么大面子，请得动副市长秘书啊？
一身酒红色西服外罩黑色呢子大衣的高个子男人边点头边往里走。
“你好。辛苦你了。”
小交警立刻摆手：“没有的事！应该的！江小姐在里面。”
步伐沉稳的男人眼神沉静，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小交警只得点头，态度客气，请跟我来。
脚步不歇，也暗自打量旁侧的男人。这类人他们底下的小罗罗不轻易能见得到，心想这位风度气概到底不一样，就是男人见了也服气。
不过半分钟，两人就进了大厅，左拐，小交警推开右手侧办公室门。
见到江心娆的时候，钟沛就愣住了，因为这一愣，居然就这么站在门口几秒。
她外面套一件旧旧的军大衣，整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桌里一边的椅子上，头发挽在脑后成一个髻，脑袋半垂着几乎缩进了大衣领里，却仍可见一截白玉皮子露在外面。
军大衣的下摆，露出一截绛紫色长裙，两个层叠里面是赤条条一双裸着的脚踝，套在一双金色细高跟鞋里，白皙的脚面仿佛一块凉玉，看着就觉得冷。
三个人听到门声视线投过来，钟沛才几个大步走进来。小交警隔一步跟在他身后，而那一对本枯坐着的男女立刻站起身，一脸怒容。
“交警同志，我们不接受和解，我们要上法庭。”
小交警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钟沛，安抚道：“先坐，别急，有事好商量。”
钟沛没有说话，走到江心娆面前站定，看她脸上由开始的茫然到片刻后挂起的一个可怜兮兮略带歉意的笑。
“嗨，邻居同志，实在抱歉，又麻烦你啦。”
一旁小交警的心跳了跳，只是邻居？
钟沛没应声，盯着她的脸皱眉，虽然她画了淡妆，可大概这里暖气不足，脸颊隐约可见一抹青紫，就连说话嘴角也微微抖着，又是那么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一瞬间，他心里的怒气就冒出来了。
他冷着脸，谁也不看，自顾伸手把江心娆身上的军大衣领子裹紧拉高，再从下到上把扣子一个个扣严实，中间完全对某女的我自己来没事这样的小声嘀咕充耳不闻，完了掉头问小交警遥控器，小交警愣了愣，顺着他不耐烦的视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空调的，立刻拿过来，钟沛接过，直接把温度调到最大。
这一切从头到尾，办公室里都是静悄悄的，别说小交警和那对小夫妻瞪直了眼，就连江心娆也搞不清楚什么个状况了，可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别说话。
“交警同志，你看，先给他们一人一杯热水行不。”钟沛终于开口了，声音沉沉地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就这么一句，上位者的气势分晓。
“哦哦，行，我就去。”
几杯水很快送过来，钟沛拿一杯塞到垂眼的女人手里，才拨冗说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
“捂捂手。”
江心娆乖觉地照做。
人都全了，钟沛又道：“交警同志，您说吧，什么情况？”
小交警回过神来，把这次事故的情况说了一遍，话刚完，一旁的小夫妇就呱啦呱啦抱怨了一通，从头到尾，江心娆的罪过简直罄竹难书。
钟沛认真听完，顿了片刻才开口和那对小夫妻打协商。他态度诚恳况且气度一看不是普通人，那对小夫妻最终松口了，接着钟沛轻轻松松和他们谈妥了索赔理赔的事项，签了字交完钱再客客气气把人小夫妻送走。
一旁小交警心里只有两个字，服气。
从头到尾，他都没问过旁边缩在军大衣里女人的意见，甚至都不曾瞥一眼。
人走了，办公室里就静了，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小交警看着剩下的两人各一张椅子不说话不动，才鼓了勇气道：“钟秘书，人你也可以带走了。”
钟沛点头道谢，转身问某女：“你的外套呢？”
江心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声音很轻：“在我车里后座。”
“等着，我去拿。”
小交警忙不迭带着大人物去肇事车辆那，心里摇头，之前这骄横无礼的姑娘怎么这会子老实的像头绵羊了，要她之前有这态度，哪至于闹成这样！
几分钟后，钟沛回来了，手上拿着她的白色羽绒服，看不出情绪递给她。
“换上。”
她也不多话，动手解军大衣扣子，而钟沛看到里面的衣裙眼神更冷了，居然是无袖的，两条白嫩手臂弧度婉约，天鹅似的修长脖子上空荡荡的只挂着一根长串珍珠链子。眼风扫了一眼旁边的小交警，小交警一个激灵立马掉头看窗外。
大冷天，她该死的居然穿成这样站在大街上和别人理论！还这样被别人带进交警大队！如此不爱惜自己，简直让他怒火中烧，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个天你就穿成这样！？打算进医院！”
江心娆愣愣地看着他冷凝的脸色，立刻开口解释：“当时我忘了在车里了，没关系，我不冷。”越到后声音越小，估计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而钟沛的脸色更不好了。
“不冷？怎么，我都不知道你是南极过来的！”语气中的嘲讽分明，哪有刚才和别人谈判时冷静沉稳的模样。
江心娆快速换上自己的羽绒服，看着钟沛。
“邻居，这真是意外，你不要生气了。”
眯眼盯着面前的女人，他几次动了动喉咙，到底没再吐出一个字来。
生气？他有什么立场生气？按她说的，邻居而已！
这边，江心娆低头也是各种思量。那会子，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陆有光两人在威泰蓝的宴会上，电话不能打，李秘书也决计不行，一个城那么大，不知找谁求救，思来想去的居然只有这个邻居。可，她又知道换个是谁这样大晚上被自己拉出来收拾烂摊子都不会觉得高兴的，也难怪这会子钟沛脸色这么臭。
“钟沛。谢谢你。”
一句客气话又让高大的男人堵的慌，盯着她半晌，才淡声道。
“走吧。你的车子前面保险杠坏了，交警同志会送去维修，你跟我的车先回去。”
她点头，他转身往外走，她则默默跟在后面。小交警一直送两人到门外，钟沛再次和对方道谢，领着她往自己车走。
上了车，他立刻把暖气开到最大，瞥了眼旁边有些抖嗦的女人，把身上的毛呢大衣脱下来，弯腰裹到她的腿上。
江心娆立刻推拒：“不用，我不冷！真不用！”
“再废话，就下车。”钟沛的声音有点冷。
她识时务的噤声。
发动，打方向盘，一个转弯车子就出了交警大院。今晚的冬夜有些寂寥，扑簌而至的霓虹灯路灯如同海上灯塔，一眼闪过，让人好似在外太空游移，一点实在也感觉不到。
自车子上了环城高速，她就一直看窗外，车厢里是压抑的寂静。又过了一个路口，她才收回视线，尽量装的若无其事和钟沛打商量。
“钟沛，你看，这次的费用什么时候算给你？”
钟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开车。
她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讲。
“我知道遇到这种挺抓瞎的事情很烦人，我也不想追尾啊，你知道我技术不怎么样，哎，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钟沛依旧不说话，只是她要是细心的就能发现，他的嘴唇再一次抿紧了，握方向盘的手也捏的有些泛白。
可有人还是不知死活。
“你不要生气了，大不了，我下次也随意听你调遣一次可以了吧。我会答谢你的，几顿饭都可以。”
钟沛终于转了脸看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出声。
“别的先不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主动撞上去？”
江心娆募得瞪大了眼睛，唇角颤了颤。
“钟沛，你开什么玩笑？”
钟沛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
“我看了事故的监控录像，那一脚油门，你是故意撞上去的。如果是意外追尾，按照责任事故赔偿就可以解决，可你在调解时故意说话激怒别人，如此拖了几个小时，不如你说说，这些为的什么？”
江心娆盯着他翕动的两瓣唇，心里只一种声响飘过，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这样的对视，她绝不是对手，终于败阵低垂了眼，半晌才低声开口。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你别问。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你拿什么还？嗯？”钟沛终于冷笑。
她又张了张嘴，这是第一次钟沛这样和她说话，冰冷尖锐直击人心。
沉默了片刻，她目无表情开口。
“停车。”
钟沛打方向盘的手一转，车子刷的停下路边，与此同时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就在江心娆的手快要碰上车把时，他嘴角卷起一丝讥诮，嗓音却是淡淡地。
“怎么？想一句谢谢，就撇清关系么？江心娆你，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能耐么？”
江心娆顿住了手，猛地掉头，神色一片冰冷，她有多张假面，这一张最是真实。
“直说好了，你想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