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江宁知州是个肥差。高老爷本来一心入内阁,对来地方上还有些抵触,但来到这里就尝到甜头了,他也不用贪赃枉法,也不用搜刮民生,只要别人怎么做,他跟着草规萧随就足足的了。
平时的庶务,自有师爷官吏处理。真有闹到他这里的,只要不是背后另有蹊跷,他就尽量凭良心处理,而就算一方来头比较大,他不是太好处理,也会尽量给另一方争取些补偿。这么两年下来,隐隐的也得了个晴天的称号,他装作不在意,心中却是极得意的,这官也就越发做出了滋味。
不过这段日子他却比较心烦,一是倭寇闹腾,这些倭寇不仅在海上闹,还上了陆地。据说一伙百十人的队伍在宁波、舟山一代四处流窜,偏偏他们发公函过去询问,那边总是含糊不清。也不知道这是以讹传讹,还是那边怕担责任,现在还不敢暴露;除此之外周判官也令他闹心。本来,这两年多他同周判官合作的也算不错。
虽然周判官只是一个同进士,没什么意外的话,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他为人圆滑,处理公务老道,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知州也比较尊敬。他虽然心中看不起对方出身,可也知道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对方敬着他,他也敬着对方。周判官带着他发财,他也尽量给对方面子。这么处下来,他们也算是合作默契,可这段日子,周判官总找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开始还不在意,后来细思,却出了一身冷汗,这周判官,却是想与他结党的!
要说结党也不稀罕。比如他,就抱着北定侯的大腿,而北定侯,又属于勋贵这个圈子的。此外朝中还有书院派、地方派。此外每个派别里又有若干分支,而某人也有可能同时算是两边的人。
比如在勋贵这个圈子里,就有可能是从南山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再比如说他,论他的出身,算是地方派,但他娶了张氏,又隐隐的属于勋贵圈,不过像他这样的身份,在那个圈子里又有些尴尬。一方面,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勋贵,而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正儿八经的探花。就这一点,排资历的时候他就能力压很多进士、同进士,特别是建文十四年以后的进士,哪怕年龄比他大,官职比他高当然这个概率比较小,不过不管怎样,论起资格,总是要敬他几分的。
张家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力气拉拢他,也有这个原因。
所以结党很正常,不结党倒是不正常了。但周判官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对他这么试探,并且言语中还流露出一种他要是换个党派,会有更好发展的意思,这就令人思量了。
真以官员的数量来看,勋贵这个圈子的力量相对比较弱小。像张家,除了继承爵位的张老太爷,下面最大的官就是京指挥佥事张老爷了,也不过就是个正四品,比他才大两级。当然,张老爷的能量要大他百倍,但他将来有可能成为尚书入阁,张老爷要想成三品都千难万难。这一来是因为勋贵家的读书种子的确不多,二来无论是一般的大臣还是皇帝,都不希望勋贵人家再出重臣。可要说其他党派能给予他的好处更多,那也不见得。
勋贵人家,历经几朝,姻亲遍布,那种势力底蕴却不是一般的书院派、地方派能比的,诗书传家的另外说,不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周判官却能这么给他透露,是胡乱许诺,还是真有后台?
前者,以周判官的为人处世看来是真不像;后者……他那后台又是什么?
地方派?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可地方派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还是周判官走的是宫里的路子?想到从京中得到的一些消息,高老爷更闹心了。以他的想法,圣上既然无子,身体又不是太好,就该早早过继一个儿子,这样万一有个好歹,也不至于动摇国本。当然,这也是大多数官员,特别是正经考出来的文官的想法。可如今圣上就觉得自己千秋鼎盛,起码能再活个五十年,在有心人的奉承下,对于所有上这种奏折的,要不训斥,要不降职,有的惹恼了,甚至能打出去。
只是上个月,被打出来的言官就有三个。虽然本朝言官以挨廷杖为荣,可这廷杖背后的意思却令人胆寒。
“大明,会走到哪一步呢?”在喝花酒、对月吟诗之余,高老爷也会叹息这个问题。而这一次周判官对他的拉拢,更让他怀疑是不是宫里的奸人已经把手伸到了地方上。
他当然不会附庸周判官的,但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有些束手无策。首先,周判官的地方基础很好,在江州六年,周判官也算有口皆碑了,虽然说不上什么清天,可大家都知道周大人是能办事的;其次,周判官的领导基础也很好,本来做满了两任,周判官是要调离的,可人家硬生生的留了下来;。事后的发展果然像她想的那样,高老爷虽不乐意,还是让他们住了下来。而借着高老爷的这股东风,他们在江宁也过的很不错。所以她更认定了,只要抓住高老太太,别的都不是事。
高老太太虽不太喜欢她,对她却无可奈何说到底,高老太太就是一个典型的安县老太婆,而她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看多了婆媳斗法,太知道怎么对付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高老爷会亲自对付她!而高老爷说的法子也实在令她害怕。不过在害怕的同时她又有一股怒气凭什么?她做什么了?她给高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一路陪着高二老爷从贫寒走到现在。高老爷去科举的时候,这家里不就靠她打点吗?现在就为一个院子,就说让她回家看坟,这是什么由来!
当下她就对高二老爷又抓又挠,一边扑腾一边哭:“我知道,我知道你嫌弃我了,觉得我老了,没姿色了。这院里的丫头你是不是真想收一个进屋?你收啊收啊!也别把我一个人赶回去,把我们娘四个一起赶回去才好呢!让那新来的小蹄子再给你生儿育女,看看能不能生个带****的儿子来!”
高二老爷一边挡一边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要有这个心思还等到今天吗?”
“哼,你过去没有,只是你没这个机会,现在你哥给你机会了,你还不想?”
“我怎么会想?”
“不想?你怎么不一口喷回去,这是当大伯该说的话吗?”
“你也别气了,大哥的意思就是让你安稳些,只要你不再惹事,他也不会赶你。那院子,我看你就别再想了,咱们现在住在这里不也挺好吗?”
“那是你说的,你天天在外面,哪知道我的苦?不说别的,就连我想请几个知交过来喝茶,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你不要觉得我是为自己。你看看大郎多少岁了,现在还不得相看人家?早早的说一门好亲事,一来能稳了他的心,二来也是个助力。”
这倒也是实情。虽然要办宴席的话家中自有花榭亭台,可宴席哪能经常办?平时内宅之间的往来还只是互相走动。高老爷想了想,道:“那要不,咱们就去大哥说的那个院子里住?”
他话音没落就被金氏提起了耳朵:“你长不长脑子啊?住在这里,谁不知道咱们是江宁知州的亲戚,大郎二郎是大老爷的亲侄子?搬出去,就算外人知道,也能看出是隔了一层!何况老太太还在呢,咱们有必要分家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
金氏沉着脸:“我有办法。”
三天后,九月初一。高老太太带着舒姐金氏一家外出烧香,本来说杨氏母女也去的,但因安姐有些着凉,就没有去。临走前金氏拉着杨氏的手:“妹子真不去吗?说不定你去给菩萨烧根香,二姑娘的病就好了呢。”
杨氏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赶明儿我们母女再去好好给菩萨烧香。”
金氏还想说什么,见她态度坚决,最终还是先走了。她们走后,安姐被勒令躺在床上,杨氏拿了个活计坐在她床边陪她说话。毕竟有些不舒服,说着说着安姐就有些想睡,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失措:“不好了不好了,绿儿姑娘肚子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