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纠缠,至死未休
题记:有些仇恨,可以原谅,但不会遗忘。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的符咒,步步紧逼。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暗响,慕惊鸿愈加抱紧了身侧的妇人,抬头看去。
只一眼,她却自嘲地笑了,罢了,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妄想这个时刻,他还会给自己一线生机?
来的人是她从未谋面的普通侍卫,冷面无情,看也不看这一室的狼藉,径自展开黄色绢布,声音清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谦通敌叛国,罪当诛灭九族,令即刻执刑,不得有误!钦此!”
一声声冰冷的宣告,慕惊鸿惊恐地抬起头来,“不,不可能,他怎会如此对我?他怎会如此狠心……”
宣旨侍卫并未理会她,反倒看向角落里的慕谦,神情漠然而严肃:“慕谦,还不接旨?”
慕谦将身子重重的扣了下去,直到额头贴着地板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才传来他缓慢而无力的应答声:“臣……谢主隆恩!”
这一声过后,室内恍然死寂,一众妇孺皆瘫坐在地,难以置信般,久久,回不了神。
忽而,只听一声尖锐的笑刺破这死一般的沉静,“哈哈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
慕惊鸿恍然回身,急忙去拉已经起身的苏若梅:“娘,娘你要去哪里?”
苏若梅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依旧大笑不止,口中不停大呼:“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慕谦跪而叩首,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却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
妾杜氏却似发了疯一般咒骂起来:“苏若梅,你这个贱人!老爷对你这般呵护,事到如今你竟恶毒诅咒!你好歹毒!你想要什么报应?我看老天要你变成疯子,这就是最好的报应!”
慕谦闻言,身子又微微一颤,却不得不抬起头来,若,今日就是死期,有些话,得挑明,莫要等到黄泉路上相见,依旧刻骨相恨,明明同床的夫妻,却成了一世的宿敌。
慕惊鸿闻言,亦出了神,百般呵护?若一世的守候呵护,最终还是让他的妻子变成了疯子,那她,究竟是该感叹这世事太过险恶,或是……爹爹的真心,其实一文不值?
苏若梅依旧大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自那空洞的双眼流出:“哈哈哈,善恶终有报,苍天绕过谁,绕过谁……咚!”
“夫人!”
“娘……”
“若梅!”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慌了神,谁都不曾料到,大夫人会撞了石柱,更不曾料到,死前这一刻,大夫人的目光,竟是如此清明。
多日的禁闭,一个多月的委屈,尽数在这一刻爆发,慕惊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冲刷着脸庞,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还有丝丝绝望。
“娘,连您也不要惊鸿了吗,你们都要狠心丢下惊鸿?您说了要一辈子护着惊鸿,可是为什么您说话不算数……女儿不孝,女儿再也不让娘亲担心,女儿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做傻事……”
慕谦再也跪不住,连滚带爬奔至苏若梅身边,看着被鲜血染了的脸颊,颤抖着抬起双手,就要从慕惊鸿手中接过苏若梅。
忽而,苏若梅瞳孔圆睁,垂死的手蓦然抬起,冷冷地将他递过来的手打掉,紧闭的双唇不住颤抖,“不要……碰我,慕谦,你不配……不配碰我!”
“梅儿……”
慕谦浑身一个震颤,手亦颤抖着,无处安放。
苏若梅冷笑着,看着慕谦痛苦难当,可这痛苦看在她的眼里,却如同笑料,她嘴角微微上扬,“痛苦么?”
痛苦就对了,宿世的冤孽,本该有这般的结局。
“梅儿,你没有疯,你一直都在骗我们?”慕谦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浑浊的眼睛蓦然一亮,连忙握住苏若梅的手:“梅儿,我知道你记得一切,我们都是将死之人,原谅我可好?来世……我还愿娶你为妻!”
“来世?”苏若梅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都充斥了嘲笑之意,“我会寻孟婆,多要几碗汤,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来世,我们最好见面……亦不相识……”
慕谦也不管苏若梅究竟有多排斥,只是拉着她的手,急忙解释,他怕,此刻若不解释,就再也没有机会……
“梅儿,我从未骗过你,其实我心中最爱之人从不是她,而是……”
话未说完,他紧紧握着的那只手,却已失去了生气……
他蓦然闭紧双唇,看着她至死都因抵触他的接近而扭曲的面容,心头一滞,眼睛有些湿润。
抬头,看向门外,零星的雪花飘零,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之中。
老天,终究如此残忍,他终究没来得及……
这一世的纠缠,至死未休!慕谦忽而一笑,也好,那就来生再辩,也好过红尘万里,从此永不相见……
毒酒一杯杯送至眼前,身旁之人相继倒下,终于,最后一杯酒,递到了她的眼前。
慕惊鸿擦干眼泪,整理了仪容,这才端起酒杯,一窝浅笑旋上脸颊,“请问……皇上昨夜歇在何处?”
侍卫并无不耐,却依旧冷清,“惊鸿殿。”
慕惊鸿的笑逐渐放大,“那他可有东西让你交给我?”
这一问,侍卫的表情微变,惊诧、迟疑、惋惜,又恢复了漠然,不过瞬间,却变化万千。
他自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皇上交代,若你问起,就将这只箫给你。”
正是那只她熟悉不过的紫竹箫,她猜到,若有东西,也必会是这一件。
将紫竹箫紧握手中,她笑的愈加开心,全然不像即将要死之人,“那……若我没有问起呢?”
饶是侍卫冷漠惯了,此刻竟也有些说不出口,却又拗不过她固执的眼神,只得据实相告:“若没问起,就、就丢进灵安湖。”
慕惊鸿的笑意更盛,没有错,他始终不曾有半分改变,依旧是初见的他,狠戾绝情,而她……却已不复当初的她,年少无知。
彼时,阳春三月,他在船头微微一笑,倾了她一整个人生!
她曾说,爱他,就算他将毒酒送到眼前,她也甘之如饴!造化弄人,却不知果真走到了这一步。
她终于举杯,再无遗憾,仰头,就要将这毒酒饮下。
“你就这般着急去死?”
正这档口,门忽然大开,狂风夹杂着几缕雪窜进来,惊鸿慢慢侧开酒杯,朝门口望去,天色灰白一片,背光处,一高大的身影岿然而立,一袭白衣与这天色混沌如一,笑容却依旧温暖如春。
惊鸿讶然:“你怎么来了?”
庆景二年,三月初三,正是一年一度好时节。
凤栖国颇为重视这个日子,虽不是节日,但花灯、庙会、风筝、剪纸,应有尽有,竟比除夕之时还要热闹几分。
这一日天色晴好,和风微漾,皇城街上人流涌动,慕惊鸿将养了许久,终于能找时间溜出来,这会子看着满城热闹的景象,在人群中旋梭来去,演杂耍的,卖糖人的,做面具的,说书的,看见什么都稀罕。
明明玩的不亦乐乎,慕惊鸿却还叹气:“雨茗,你们凤栖国没有美男,扫兴!”
身后,身材瘦小的雨茗好不容易挤到面具摊前,结果伸手却扑了个空,转眼间他家“公子”就闪身上了桥。
雨茗好不容易追上,在她身后直嘀咕:“公子,你一个大男人,找美男作甚?莫非你有传说中的……断袖之癖?”
雨茗声音虽小,但这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谁跟谁说悄悄话,别说这二人,旁的三四五六都能听了去。
这不,她话音刚落,就见人群里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探寻过来。
慕惊鸿叹了口气,扬手就是一记爆栗:“你们凤栖国民风不好,断袖这么多,你还敢乱说?出门前我怎么交代的,咱们今儿个上街目标是啥?”
雨茗揉着额头,翻了个白眼:“找个夫君……玩玩!”继续跟上惊鸿,下了桥。
正巧身旁几位女子相携经过,突然听见有个男子说要找夫君,顿时花容失色,雨茗尴尬地朝着几位姑娘轻咳几声,正要解释,只见姑娘们一副防狼之色,连连相携着疾步奔逃开她身边。
雨茗咬牙,她就知道,只要出门,反正出丑的总是她!
“雨茗,听说灵安寺有位老和尚解签极灵,咱们去瞧瞧!”
“公子,您连老和尚都不放过?”雨茗讶然。
惊鸿佯装怒目而视:“和尚挑来给你,我自去找我的美男!”
雨茗哑然,却见惊鸿远眺灵安湖,过了片刻,突然道:“算了,不去了,里面都是婆子姑娘,去了也无趣!咱们,去游湖!”
只见湖上各色舟舫林立,廊桥之上人群熙攘,不乏才子佳人在此幽会,凤栖国礼仪教化实属一流,但对男女之事却并不保守。
此时人声嘈杂,却也能隐隐听见画舫之上飘来的琵琶声和小曲声,惊鸿微微一笑,顺着灵安湖边漫步观赏起来。
雕栏画舫都是风流才子聚集之地,打量着众多画舫,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她却暗自叹息,一见钟情、才子佳人这种事,大抵是和她无缘吧。
正这时,却见头顶一物呈抛物线状直坠入湖里,竟是个牡丹花样的风筝。
惊鸿撇嘴,牡丹花?俗!要是她做,必定选个悟空八戒什么的!
“公子,能否帮捡一下湖中风筝?小女子怕水,不敢……”
慕惊鸿闻言,心中一顿……巧了,一见钟情这么快就上演了?
难怪凤栖国民这么喜欢三月三,果然很灵验!现在她倒是有点后悔自己没去拜菩萨,求个美男什么的,必定是妥妥的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