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里藏刀绵里针
可是,当她低头专心剥桔子时,还是能感觉到那个方向的强烈目光,但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她现在什么都不愿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找那人,问个清楚。
只是,心中还有个疑惑始终萦绕……她进宫多时,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得罪了太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每次看太后时,都觉得太后脸上挂着一抹讽刺而冷厉的笑容,让人心惊肉跳。
突然掌声如潮,原来是乔芷柔已弹完一首曲子,看太后、皇上都一脸欣赏的样子,虽然心中不满,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乔芷柔的琴的确不错。
太后对她好一番夸赞,竟还送了一对儿“碧玉海棠”玉坠给她,众人又是艳羡又是惊叹,惊鸿百无聊赖地喝了口茶,不想多做理会。
“慕惊鸿!”
一口茶还没下咽,便听到太后一声唤,吓得她险些将茶水喷出来,急忙咽下去,谁知竟然会卡在喉咙处,可口水都塞牙缝,大概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生怕太后再治她一个不懂礼数之罪,顾不得其他,她急忙上前跪倒,“回母后,儿臣在。”
“抬起头来说话。”依旧是懒懒地声音,听不出喜怒,她乖乖地的抬了头。
“听说你娘乃是当年的京城大家族苏家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太后此刻眼角含笑,可惊鸿却觉得,她还不如发怒,这么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多心,总有一种笑里藏刀之感。
只是此时心中微微惊奇,竟会从他人口中听到有关自己娘亲的事,且难得的不是辱骂,而是夸赞,她着实惊讶不已,想着苏若梅那副疯癫的模样,很难将太后口中的才女与她联系起来。
但此时这问题……记起进宫前慕谦的两个叮嘱,一是不可表露才华,二是在他人侮辱自己和娘亲的时候要沉住气。可心中又矛盾万千……
既然慕婉如将她推了出来,那索性不装了,反正这个国家最高统治者早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她若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听说乔芷柔擅琴,姜玉茗擅琵琶,为了不让人觉得她有意与这两人比较,她这才答道:“相较而言,儿臣较擅长洞箫。”
擅箫?众人闻言,皆忍不住掩鼻嗤笑起来,独孤翎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是太后似不经意间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笑道:“皇帝,哀家记得你最擅长之物也是这洞箫?”
一时间众人愈加鄙夷她,只觉得这女子为了博得眼球与皇帝的宠爱,竟然出此下策,她们且看她要如何出丑!
箫在凤栖国开国之前,是属于沧央国以及沧央国西北地区的乐器,如今百年过去,国中箫中能手也不过寥寥几人,且多为男子,此刻听她如此说,众人只觉得她狂妄至极,更不给她好脸色。
惊鸿却不知这些,只是定定地看着太后,心中冷笑,好一个绵里针,打的是无声无息,她便又成了箭靶子!原本只打算吹个三四分便可,不想太过张扬,但这时却不行了,若她吹奏的稍有差池,只会给在场众人留下话柄,说她为博宠爱不顾廉耻,到时候这人她可万万丢不起!
慕婉如上场,依旧人畜无害的朝她一笑,携她跪下道:“回禀母后、皇上,容儿臣与姐姐商议一番,顺便替姐姐取来乐器。”
得到准许,慕婉如将她拉到一旁,瞬间面露关心之色:“姐姐,你好糊涂啊,怎地选了这么难的一个乐器?一会儿万一奏不好,母后可……”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你怕自己跳不好?”
“怎么会,婉如自幼习舞,怎会跳不好,倒是担心姐姐……”
惊鸿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必怕,一会儿如果真要丢人,我会直接告诉大家,我只代表自己,与你、与慕家无半点关系,如此可好?”
“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我……”
惊鸿笑着打断她,“快想想选什么曲子吧,别耽误了时辰。”
慕婉如神色稍微不悦,却还是压制着,“姐姐会什么?”
“我会的那可多了,快慢节奏都可以,低沉哀怨、或者优雅绵长都行,只是不知……妹妹你擅长跳什么?”这话倒是不假,前世的她的确十分喜欢箫的低沉哀怨,自幼便学了这个乐器,母亲喜欢筝,为她学什么,她们母女还产生过不少分歧,她最终坚持己见,倒也练会了不少曲子。
慕婉如不信,却也不拆穿,正准备开口,惊鸿突然“啊”一声,又说道:“听说你什么都可以跳,既然如此,不妨迁就姐姐吧,咱们就选一首《西江月》!”
“《西江月》?”慕婉如一副惊愣的神情,这曲子……她竟不曾听过!
“我现下将曲词告诉你,以防你踏错节拍,会错意。”
惊鸿心想,反正自己也出不了丑,还是不要让她出丑,尽量表演完便退场最好,以防再被刁难。
这便找来纸笔,写下那首曾经最熟悉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琖凄然北望。
在慕婉如看词的间隙,她又将曲子轻轻哼了几遍,哀怨、婉转,低沉中透露出丝丝眷恋,对着大好河山、流光易逝的眷恋。
在慕婉如惊讶的神情中,她们走了出去,正好乐器已到,惊鸿试了试,顿时心中一惊,这箫有问题。
可是这怎么可能,箫是太后命人去取的,那么……她蓦然抬头向老太后看去,却见她端坐微笑着看向自己,没有丝毫被发现的窘迫。
这箫的问题都很是细小,比如这只箫的吹口很明显是临时做成了方口,而其余音孔的大小都被改动过,不懂箫之人绝对看不出来,看似无恙,实则在吹奏中会很影响发挥。
此刻她若是当场戳穿太后的把戏,岂不是找死?可是若拿着这有问题的箫,演奏大失水准,正迎合了她们想要羞辱自己的心思,将她“不懂箫、却为了迎合皇帝而奏箫”的恶名坐实?她又何苦自取其辱?
前思后想一番,慕婉如却已经用胳膊肘撞了她几次,用眼神示意她太后已神色不悦。
她看去,太后果然神色诡异,尤其嫣红的嘴角挂着的那抹讽意十足的笑,更是微妙,再观其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乔芷柔更甚。唯有姜玉茗微笑着端坐不语,却似对她信心十足,还有一位身形削瘦的女子始终低着头,也不与旁人多言,倒似是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惊鸿猜想,这女子也许就是岑洛雪了。
忽而,醇厚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慕妃迟迟不动作,可是有什么问题?”
独孤翎?惊鸿忽的心头一颤,有了!
因此当她再看向独孤翎时,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有一种奸诈的感觉。
她回道:“禀皇上,妾身听闻母后说您也擅箫,即是如此,可否赏脸……先奏一曲?”她笑着走上前几步,便将那箫递了过去。
一时间众人惊讶万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介废物草包,竟让皇帝为她吹箫作陪?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四周窃窃私语声不绝,太后的脸色愈发暗沉下去,看她的眼神好似利刃,宴席的氛围愈发诡异,惊鸿心中打着鼓,她其实……毫无把握,她只是想赌一把……一把谁也不知胜算几何的赌!
若是几个月前,她或许还有信心他会相助,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周围这些窃窃低语的人虽然讨厌,说的话却有理:独孤翎是皇帝,就算是拒绝了她,她又能如何?
反正她用这问题多多的箫奏一曲,被人诟病她耍手段邀宠也是受辱,求皇帝来支援被拒亦是受辱,但若是皇帝答应了呢?皇帝帮她换一支箫,她至少就能正常发挥,保持水准不致丢脸,事后虽然还是会被说成故意为之,但皇帝都赏脸了,想必也不会传出太过分的言论吧?
她笑着伸着手,一动不动,眉眼弯弯好似月牙,看起来可爱十足又人畜无害,那人依旧端坐着,拿足了上位者的气势,不接受,却也不拒绝。
慕婉如在一旁忐忑不安,看看她又看看皇帝,终究还是来拉她,低声告诉她不要胡闹,她却毫不理会。
独孤翎这副神色,似乎令所有人的心中都没了底,一时间猜测纷纷,有人道龙颜似是要大怒了,慕惊鸿想若是他果真怒了,她岂不是第一个遭殃?便先四处看看,先找好逃跑线路。
终于,这沉默连太后都等不下去,终于开口:“放肆!哀家以为揽月阁这一干不懂礼数的奴才都是妄自为之,与你无关,如今看来,”她冷冷一笑,“有其主必有其仆!真是不把这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罢了,你还是回你的揽月阁思过去吧,别……”
“且慢!”正待太后说的吐沫横飞、惊鸿心中忐忑难安时,忽而一声让两个各自一惊。
惊鸿偷偷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对她温和一笑,竟起身朝她走来,“不是吧?是不是在做梦?他来做什么?揍她?要不要这就逃跑?”
心中正胡思乱想间,那双手却已稳稳当当地将她扶了起来,一手揽过她的腰肢,迫使她随着他一起正面看向太后,惊鸿怔怔地望着他,他却对太后笑道:“据说慕妃心智未全,就好比那猫儿狗儿一个样,母后何必与猫猫狗狗计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