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状师的文书已经下放到诉讼司,等待司长陆一言的核查回应。
一行人皆转去内衙休息。
陈筝与谢蘅正坐在一处用茶,内衙倒来了一个谁也没料到会出现的人——程渡南。陈筝有些讶异,但从前程渡南予她有救命之恩,纵然当初他想伤害过她腹中的孩儿,究其本心,也是为她考虑,陈筝感念程渡南大德,一刻也不敢忘,遂立即起身见礼。
程渡南敛扇在胸,道:“你怀着身孕,不必多礼。”
谢蘅见着稀罕人,听着这足够稀罕的口吻,一时也挺纳闷。
当初她跟刘景行下市井街坊调查程渡南时,这位爷的名声是出了名的骚浪,府中姬妾无数,还跟新娘子翻杏花墙头,能在茶坊的小窖子里大行云雨,好色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尽管谢蘅听着这些事都很玄幻,不过人多口杂,交叉印证,这程渡南当年心系陈筝一事恐怕多少是真的。
奈何当年美人教翟奉孝抱归,程渡南望尽北山不可得,这回陈筝遭难,若说程渡南出手相助仅仅是仗义怀仁,恐怕谁人说出来都不怎么可信。
总要图一样东西的,无非是利,无非是色。
可今时今日见到程渡南,谢蘅思及他这一趟下来乃是人财两失,到最后半点儿好处都没捞着,还能待陈筝礼遇至此,可见风度品性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陈筝关切地问:“程三爷怎么过来了?”
程渡南一头雾水,回道:“不是衙门的人将我请来的么?我还以为你这里出了岔子,正责备那底下人怎么也没给我个回信的,都拖到官差来请了。”
陈筝摇摇头,“我很好。”她回头看了一眼谢蘅,温柔笑起来,“有谢状师在,不会输的。”
程渡南看见她的笑容,愣了会儿神,也展颜道:“得云娘一句‘很好’,我也放心了。赢了官司之后,有甚么打算?”
“去梨园班子弹琴。也算有个着落。”
程渡南道:“与其去梨园班子,却不如来我府上,我请你当琴先生。日后,日后你想生这个孩子,府上的嬷嬷也能帮你照料照料……”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进来一个官兵模样的人,程渡南一看不正是请他来衙门的人么?他正要问,那人便请示:“商帅,奉命请您移步。”
既是衙门安排,就耽误不得。谢蘅多留意了几眼,见这官兵穿得也不是衙门官兵的着装,外头穿了一件轻甲。
谢蘅拧起眉,觉得这人有些来路不明。不过那随官兵而来的还有三四个衙门中人,都是熟面孔,那应当可靠。
待程渡南走了之后,陈筝又再度坐下,为谢蘅剥瓜子吃。谢蘅蛮不好意思地将一小碟瓜子仁儿推到她面前,“别剥了,小心伤了手,还要弹琴的。你也吃些罢。”
陈筝笑起来,“无妨的。”
提起弹琴,谢蘅听程渡南方才的提议,不免有些忧虑,试探性地问陈筝,“云娘,你看那程三爷是个甚么人物?”
陈筝却也有玲珑心思,听她这般一问,就知她想试探甚么,遂回答道:“你莫听信了那些个市井流言,以为程三爷是个不正经的人……他是个好人,对待妻妾都很好……”
回青可不如谢蘅一样谨慎,听陈筝还在夸赞此人,忙对她说道:“你可别轻易信了他。我听人说他家中姬妾无数,若真是一一都好,他顾得来么?一看就是假的。”
陈筝笑起来,“回青姑娘误会了,那些女子不是他的姬妾,只是他请到府上做乐师的。方才他说请我去做琴先生,就是去教那些女孩子弹琴。”
据陈筝说,程渡南其人并不好色,府上仅有一妻一妾,因他妻子不能生养,便替他做主纳了小琴仙作妾。而纳小琴仙,正是因为程渡南是个乐痴。程府上日行乐宴,故招纳了许多善乐的女子入府,却不单单是女子,自然还有男人。
陈筝无奈道:“只不过外人编排起来,当然是怎么个尽兴,怎么个说了。程三爷起先也解释,无奈一张嘴说不过百张嘴,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们去了。这流言蜚语,说不得害人,可总是辩不灵清的。就拿张大人来说,那般一个君子,若人人都传言他的不是,那可当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自她的话来推断,传言当年程渡南爱慕陈筝,恐怕爱慕的并非陈筝本人,而是她的琴音了。
回青一开始也明白市井流言不能太当真,但哪里能想到还能歪曲到这种地步。那程渡南,简直跟传言中的判若两人,一个是贪色的淫.物浪人,一个是洁身自好的雅趣公子……
啧。
谢蘅展开折扇,站起身对陈筝说:“云娘,失陪片刻。”
陈筝问:“做甚么去?”
谢蘅神秘笑了一笑,“现在还不知,要等去了才知道。”
离了休憩的小厢房,谢蘅一路打听到这朝南的值房里。窗扇微张,是避讳也不是避讳,谢蘅往窗旁边儿的墙根底下一站,侧头悄悄地往房中打量。
在中间正襟危坐的人正是张雪砚,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翟奉孝与程渡南,而立在张雪砚身后的,既不是师爷,也不是济州知府,而是方才那引路的士兵。
程渡南还是一贯的倨傲,他对翟奉孝的看不上几乎能从鼻子里传出来,喘得到处都是。程渡南道:“我道请我来是做甚么,还是要讲和么。现在还有讲和的必要么,我一早就听下人说,翟商帅的这堂官司是输定了的。可惜啊……请了大燕第一状师唐无意来镇场,竟还打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