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心痛只是一件小事
净璃点点收敛了笑容,望着窗外融暖阳光,轻轻叹了口气,“阮灵,我也有许多有点不敢直接面对的人。比如夏天,过去的夏凉,还有今日的宁馨。不是我真的怕他们,而是不喜欢要跟他们面对面时候的那个气氛,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呢——可是越是这样的人,却越得直接面对。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对不对?”
阮灵讶了下,随即会意,“我通知傅青爵一下吧?至少,让他陪你去!”
净璃摇头,“这个跨年演出季,他就圣诞一天请的下假来。演出商也不好意思拦着他订婚的事,其他的时间早就排满了。”净璃垂首看腕表,“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飞机上吧?没事,你先别告诉他,我自己心里有数。”
电话与宁馨邀约。净璃不知道宁馨的电话,便打给夏凉。夏凉仿佛都没想到净璃会主动打电话来相约,还讶然了下;可是随后过来接电话的宁馨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甚至在电话里微笑,“顾净璃,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这么晚才打来,原来你还没那么勇敢。”
宁馨的淡然让净璃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惴惴。
一路走着向约定的café去,冬日的阳光洒在净璃的羊毛围巾上,暖洋洋地,让净璃的心放松下来许多。沿着红砖步道一步一步走着,身畔院墙的镂花铁栅栏在地面筛下玲珑的线条。墙内还爬出植物的叶子来,已是黄了,却金灿灿的别有一番灿烂。
净璃深呼吸,去想妈。净璃原本不舍得让妈再去工作,可是竟然看见妈面上露出了许久不曾有的笑容。那笑是从心底攀爬出来的。开始还想再劝劝妈的,净璃却在那一刻改变了主意,说愿意让妈去芒果娱乐工作。妈那时候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抱住净璃,发出小小的欢呼。
从前一直心疼妈,以为妈干惯了一辈子伺候人的工作,此时该想想晚福才是;可是其实人都是在充实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吧?否则时光变成空旷的寂寞,任何人都再体会不到快乐。
再转念去想青爵,他怎么会想到要让妈来芒果娱乐工作,而且就做青花和月团队的后勤?
答案倒也不难:首先倒是因为青爵喜欢妈的厨艺。青爵从小也是吃着妈做的菜长大的。傅豹生口刁,就吃邓娴雅的手艺;全家又只有青爵能陪着傅豹生单独吃饭,于是青爵的口味就也变到了这个方向上。
进剧组拍戏,青爵挑剔的性子就会越发压不住。外头饭店的东西他都不吃,有时候只能是小孟在房间里给他单独做饭;可是以他那性子,小孟的手艺也无法长久满足他的口味。如果妈真的能给他做饭去,那自然是他最希望的事儿。
还有……净璃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已经能看见那café的大玻璃窗,能看见宁馨坐在窗边,正在翻一本店里的DM杂志。那侧影就很放松,仿佛宁馨对今日的见面毫无紧张之感,反倒是净璃紧张了。由此可见,宁馨有多不好对付,可能比夏凉还要麻烦。
于是青爵才这样安排了吧?净璃的软肋就是妈,青爵将妈带到他身边去,这样就算宁馨想打什么鬼主意却也没办法做到。
想到妈能有青爵保护,净璃终于放下心来。推门走进café的刹那,已是露出了微笑来。青爵的安排这样周到又妥帖,提前就替她想到了一切,有这样的老公,她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算他是大明星,忙到不可能随时陪在她身旁,不能陪她一起来面对宁馨,她也不再怕。
阳光流转,净璃跟着侍者走向宁馨。宁馨在座位上抬起头来,好整以暇望着净璃。两人都为对方隐秘叫好。彼此竟然都这样淡定,真是难得。
侍者送来咖啡,净璃轻轻吸了口气,“嗯,很香。”
宁馨却耸了耸肩膀,“真不知道这家咖啡店老板是怎么想的。他在招牌上打café,却竟然还在牌子另一边写coffe shop。”
净璃望宁馨,静等她下一句话。至少从净璃的角度听起来,café和coffe shop都是咖啡店,字面上并无太多不妥。
宁馨冷笑揭晓答案,“coffe shop在荷兰是合法卖大麻的店。可以在里头吸大麻——烟,或者品尝混了大麻的space——cake。一根卷好的大麻——烟,4欧,不贵;或者也可以买大麻种子,甚至是用纯大麻自己来卷烟。”
“夜晚走在coffe shop罗列的街上,吸吸鼻子,都不用走进去花钱,就能闻到满街飘荡的大麻味儿。”
净璃垂下头去。
宁馨笑起来,“顾净璃,你说过,我在你眼里曾经是天之骄女。可是你知道么,天之骄女曾经在那样的店里醉生梦死。依靠大麻来麻醉自己的神经,让自己觉得幸福一点。4欧一根的大麻不贵,可是换成人民币花下来,却真的好费钱啊。”
“当我把钱都花光,再买不起4欧一根的大麻——烟,甚至都因欠单太多而被临街的那些店铺拒绝入内的时候——我就只能在无风的夜里,站在那条大街上,用力去呼吸街上飘荡的大麻味儿……顾净璃,这就是你说的天之骄女么,嗯?听你再说我是天之骄女,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却只觉得里头都是满满的讽刺啊?如果换了是你,你心里难道不这样想么?”
宁馨劈头扔过来的话题,让净璃很是有些猝不及防。
宁馨说完已经含着微笑去喝咖啡,净璃却还在醇厚的咖啡香气里,用力呼吸。
“对不起宁馨。”净璃诚挚致歉,“那年你出国,所有人都羡慕,都以为这一去就是镀金的天堂。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你曾经有过这样的际遇。我说你是天之骄女,一直是我心中真实观感,从无讥讽之意。”
“哈。”宁馨耸肩一笑,“认为出国了就是奔向镀金的天堂么?有谁会明白,独自一人到了全然陌生的国度,听不懂他们的话,不适应那里的一切,然后孤单和寂寞从心底像是毒蜘蛛一样爬起来,直到锁住了整颗心的滋味儿?”
净璃攥紧手指。
“……却还不能说。若有国内亲友电邮过来,我还要说一切很好,太好了,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然后将在荷兰拍的照片发给他们看。郁金香花田边,我笑容灿烂。他们便连串惊呼,越发羡慕。只有从那些惊呼和艳羡里,才能让我找到一点点的快乐吧。”
宁馨抬眼瞟净璃,“你喜欢郁金香么?”
“非常喜欢。”净璃点头。仿佛从小对荷兰最初的认识都来自郁金香。电视里那大片的郁金香花田,仿佛锦织的地毯,华丽又清雅,让净璃从小也曾梦想过有一天能登上荷兰国土。D市每年五一也会在劳动公园举办郁金香花展,净璃上学的时候会仔细攒下零花钱,在那个时候去看郁金香。
宁馨又是耸肩冷笑,“可是你知道郁金香有毒么?如果在郁金香花边呆一个小时以上,就会头晕、脱发,严重的还可能中毒。”
净璃微微张大了嘴巴。
宁馨将手中小小银羹匙搁进骨瓷托盘,发出碎裂一般的脆声。她望着净璃,清清凉凉地笑,“看,你认为美好的那些,实际上都是那么丑陋。顾净璃,你们以为当年那样对我是对我好,以为那样你们良心上就不用再负担任何的责任了,是不是?你们或许会用‘仁至义尽’这个词来形容过去对我的一切,可是我今天就要揭开你们的迷思,告诉你们,你们真正给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