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站在门口,神情有些疲惫,好像是急着赶回来的,邱白露的南山阵并不近,什么事会让他突然去而复返?
南宫雪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不言语。
李游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回来了。”
“我知道。”
“我没去南山阵。”
南宫雪微笑:“你打听事情去了。”
李游沉默片刻,面有惭愧之色:“南宫兄自小并没住在南宫别苑,十岁上才被南宫苑主接回来的。”
南宫雪颔首不语。
李游停了许久,艰难地说道:“六七年时间,足以使一个小孩子的模样改变许多。”
南宫雪点头:“不错。”
李游不再言语,定定地看着他,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泛起十分罕见的黯然悲哀之色来。
他忽然转脸向曹通判:“柳如与唐惊风诬陷陶门,朝廷派去负责此事的正是曹前辈,想来前辈当时行事必定十分谨慎。”
曹通判愣了下道:“不错,除了上头指派的一千禁兵,五万支火箭,老夫还请调了三十二名大内高手助阵,自认万无一失。”
这样的阵营的确是绰绰有余,陶门再厉害,也只是个江湖门派,上下不过一百多人,何况还有老弱妇孺。
李游轻轻叹道:“前辈行事周密,却不想还是有一个孩子逃了出来,”
曹通判的脸瞬间白了。
南宫雪面不改色道:“李兄认为那个孩子是谁?”
“当年,陶门主膝下有一对号称‘雪玉霜冰’的小神童,三岁便能过目成诵,他二人乃是孪生兄弟,哥哥叫陶雪。”
李游停了片刻,垂眸道:“南宫兄岂非正是过目不忘?”
能将邱白露随口念的药方记得那么清楚,不错一味药,不差半点分量,岂是寻常人能办到?
南宫雪。
陶雪。
杨念晴缓缓闭目,手在袖中发抖。
曹通判喃喃道:“难怪……会这么像……”
李游看着他摇头:“此事前辈一直没敢声张,只不知叫人认尸时,前辈又是用的什么法子?竟无人看出破绽。”
曹通判不答。
发现钦定的尸体少了一具时,他是不是也非常恐慌?为了脱罪,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法子也想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奇异的沉默,让时间显得格外长。
南宫雪终于微笑道:“不错,我正是陶雪。”
满天的火箭,撕杀声,惨呼声,飞溅的鲜血,父亲悲痛的眼神,母亲绝望的哭声,一个未满四岁的孩子惊恐地逃了出去。源自于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间陶门灰飞烟灭,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保住了生命,却也只剩下了生命。
很幸运,他遇上了南宫别苑的苑主南宫钰。
“直到十岁,义父才将我接回别苑,对外只称是亲生,他害怕我会报仇,问我可愿废去筋脉,我答应了。”
这样一个神童,原该在武学上大有造诣,他却偏偏不能修习内力,这本是江湖中人人叹息遗憾的一件事,想不到他全身的筋脉,原来是被南宫钰亲手废掉的。
何璧道:“他是在护你。”
南宫雪黯然点头:“朝廷若知道此事,必定不会放过我,义父废了我的筋脉,却直到离世前还时常叹息伤心,我并未怪他。”
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尚武的,能遇上一个神童是何其难得的事,亲手将这样一个孩子变成废人,可以想象南宫钰有多不忍多内疚。
一切不能不说巧合,偏偏曹通判当时也不敢声张,反而想方设法隐瞒此事,因此朝廷并未下令追捕,他本是为撇清自己的罪责,却恰好救了南宫雪一命。
李游道:“南宫老苑主一番苦心,南宫兄却……”
南宫雪默然。
李游道:“记得当初认识南宫兄乃是因为平安镖局的案子,五百两银子的镖被劫走,我与老何还未查出来,债主就找上门,王总镖头急得要自尽,还是我替他出的主意,叫他来求你,害你丢了五百两银子。”
从此,三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变成了知交好友。
南宫雪也笑了,笑容是罕见的明朗:“我虽丢了银子,却交到了两位朋友,也算值得。”
何璧道:“无论如何,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何璧不后悔。”
第一眼见到这位如玉的公子,见到那温和而亲切的微笑,见到那一片发自内心的怜悯之色,他们便认定了这个人可以做朋友。
南宫雪道:“多谢。”
朋友之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
明亮的、忧郁的、冷漠的、淡然的眼睛里,此刻全都盛满了会心的笑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莫名温暖起来。
刹那间,杨念晴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旁曹通判的老脸上竟也有些黯然,他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然而,时间不会总是停留在记忆里,最终都要回到现实。
每张脸上的光彩都逐渐隐没。
终于,空气凝结了。
李游轻声道:“南宫兄不会喜欢杀人,如今为了报仇而害这许多无辜的人,果真值得么?”
“既已发生,值不值得已不重要,”南宫雪侧过身,目光移向窗外,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杀了他们,将尸体移入了南宫别苑。”
南宫别苑防备森严,除了李游这样的轻功高手,还有谁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尸体放进去,那就是南宫雪。
要往自己家中放东西,岂非容易得很?
“那天晚上找张明楚的人是你,不想柳烟烟就在里间,她听到了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