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的战地札记之三
咱们满州健儿是天生的战士,很多人披上铠甲之前都是山中的猎人,从晓事起就开始刀口舔血,见惯了杀戮。很多人在参军的时候,还携带着家里的武器和战马。因此,军中的武器也是花样百出。
不过,随着仗打得越来越多,军中的武器逐步统一,到最后只剩棍、刀、枪三大类。
十八般武器,若说起能够战战场上派上实际用途,能杀人的也只有棍、刀、枪三种,其他的玩意儿说难听点都不会是用来耍子的,当不得真。
军中又有一句俗话“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枪是军器里最博大精深的、最难学的。是个人拿根棒子就知道到处乱敲,给他根枪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枪有百兵之王的美称,两军对阵最管用就是枪,刀棍还算不上。枪若使得好的,自己就有生命。马踏连营之时,“枪似游龙”,一条丈长大枪把人马团团护住,枪头寒光到处,鬼哭狼嚎。因此,部队中最精锐的将士会被主帅收拢在一起单独成军,曰:虎枪营。
不过,这都是汉人武艺中的说法,咱们建州勇士打仗讲究的是势大力沉,讲究的是一往无前。每战,重甲步兵提着沉重的兵器山洪一样冲锋,这个世界上只怕没有军队能够挡得住,除了……除了宁乡军……
枪法实在难学,刀法则不然。实际上,军队自从加入了汉军之后,汉人的刀法就在部队里流传开了,只要你有心,一两年下来,成为刀法好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将其中几个式子反反复复练。一旦和人动手,不用思考,身子自然而然就会告诉该怎么办。
不过,比起棍和枪,用刀子和人比试,尤其是在没有着甲的情形下最为凶险。因为汉人的刀法每一招收式的时候都会在脑袋上转一圈,进可攻,退可守,这叫缠头过脑,基本上来说,就是刀法的每一招都要走一个圆形。所谓刀走圆,枪走直。
如此一来,两个刀手一旦动起手来,瞬间就有可能分出生死,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也是学刀的时候一般不使用真家伙对练的缘故,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是怒火攻心的我现在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今日不是我亡,就是夏承德这头畜生死。
夏畜生手中是一把标准的明军雁翎刀,一拔出鞘来就如同一泓秋水,晃得人眼睛发花。相比之下,我手中这把刀却简陋得多,对上他怕是要吃亏。
正当我想着这点,夏承德突然大吼一声,就好象晴空里响起了一声霹雳。只一个瞬间,这鸟人已经扑到我面前,巨大的压力让空气也变得如同实质,让人无法呼吸,来得好快!
我手一动,铿锵一声就架住了他的刀。
火星飞溅,两把刀一接触,突然感觉到对手刀锋上传来一阵反震之力,震得我一身都酥了。
果然是天天吃肉的猛兽,这厮的力气竟然大成这样。
我虽然个头矮小,可以前在村中受了赖都的羞辱,进军营之后也因为身材的缘故受到不了少欺负。这些年来整日打熬筋骨,力气也算不小,单手提起一只成年山羊不在话下。可现在对上夏承德还是感觉异常吃力,大概和饿几日体力下降也有一定关系。
刀口接触的一个瞬间,我朝后一跃,腰刀在身前划了一条闪亮的弧光。
可还没等那刀圆弧成型,夏承德又是一刀砍来,闪亮的弧光破碎了。
这厮再次向前跨出一步,逼到我跟前,咄咄逼人。
他的刀法非常简单,就是直逼中宫,泰山压顶,却叫人承受不了,以前所学的刀法也完全使不出来。
恍惚中,夏承德已经化身为一面巨大的盾牌不住朝前撞来,压制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突然有些畏惧了,这种感觉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头畜生的招式看起来好象蛮不讲理,没有任何花巧,同样的招式在别人手中使出来,早就被老子砍翻在地了。可夏承德动作实在太快,快得叫人反应不极,且力气又大得可怕,每一刀下来,都震得你接不上气来。
他是吃死了我饿得没力气,奸猾的汉狗。
再看手中的刀,上面已经出现了两道缺口。无论是力气、武艺还是兵器,我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难道不成今天真要在他刀下受尽屈辱?
不,应该还有办法的。
形势不容我多想,夏承德的程出来,也好将士卒安心。”
这问题就如同一把大锤打在韩岱心上,他这人本不怎么管事,但仗打成这样,眼见着八旗精锐都要尽丧与此,在这个时候却不能不说话了。可是,说什么才好呢,他苦笑一声:“夏将军,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部队也不是没有想过打通北上的通道。可部队派出去十几支,每次都被人家给打了回来,哎!”
夏承德这个畜生也低下了头,喃喃道:“连你们都没有法子,看来是要完蛋了。”
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士卒也是一脸的晦气。
“住口,看你们丧气成这样,还算是我建州的勇士吗?”这个时候,多铎却是一脸的恼怒,厉声呵斥道:“你别以为老子真的没有法子要坐以待毙,嘿嘿,也太小看我多铎了。”
说着话,他大声地冷笑起来。
“王爷有法子?”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激动。
多铎肯定地点了点头,朗声道:“本来这是军国机密,老子本不该同你们说的。不过,看你们这没出息的鸟样,没得叫人恼火,今日索性就将某的计划和盘托出。实际话告诉尔等,老子是故意让宁乡军围住我军的,中心开花你们懂不懂/”
他用力地捏着拳头,声音越发地大起来:“别忘记了,此翻我大清南下灭明,可不止有我多铎这一路人马。江南有阿济格的十万大军,淮安还有准塔的十万人马。”
“淮安那边的山东军究竟是什么货色,相必大家也是清楚得很,那就是一群胆小懦弱的兔子。当年,闯贼进攻北京的时候,崇祯皇帝让山东军出兵勤王,刘泽清那厮心中害怕,竟然假装骑马摔伤了腿,不肯出兵。等到我大清入关,这人更是不发一箭,带着山东军直接逃到江淮,将整个山东老家拱手让人。你们说,就这么个软蛋,能是准塔的对手吗?说不定此刻淮安已经被我大清拿下了,准塔部正日夜兼程朝扬州赶来。”
“至于江南阿济格一路,那一路人马的厉害大家也是知道的。当初在陕西的时候,阿济格横扫整个三秦,几无敌手。这次挟大胜之军沿着长江东进,江南一地有明军的部队吗?”他一摊手:“没有,别告诉老子明狗京营也算军队。”
“相比起扬州和淮安,阿济格那边才是真正的轻松。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拿下南京,擒杀了弘光小儿。各位,你们想想,这边宁乡军正打得上劲。突然间,准塔和阿济格突然赶到,将孙元贼子围住,且提了弘光小儿的头颅,告诉那些汉狗,他们的国家亡了,他们的皇帝死了,这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多铎越说越激动,满面都是不健康的潮红:“这就是我的计划,中心开花。像磁石一样将明狗最能打的部队都吸引到扬州来。这在兵法上叫什么来着……拨草引蛇,不不不,围魏救赵……不对,管他娘,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我这里压力大,别的部队打起来就轻松。”
“这是兵法,懂吗?”他一气说了这么多话,满头都是热汗:“大家放心好了,忍耐今天,按照推算,最多三五日,阿济格和准塔就该到了。到时候,咱们将孙元碎尸万段。”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夏承德等人说了一声:“王爷高明。”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多铎如此自信,让跪在地上的我遏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身子也颤个不停。
说句实在话,眼前的形势已经恶劣到无以复加,士卒们已经多日未示,如我这种身子健壮之人都挺不住了,至于那些扫稍微若一些的,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头一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如今,三万将士被围在这两座小小的村子里,如同落入罗网里的鱼,被人一点点拉出水面,等到出水那一刻就是大限之期。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是死定了,要么死于饥饿,要么死于瘟疫,要么死在敌人发起总攻的那一刻。
敌人肯定会进攻的,他们之所以没有急着出手,那是想等我建州军将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一直一来,我都对多铎这个统帅崇拜到无体投地的地步,觉得只要跟随着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打不赢的仗,克服不了的困难。
如今,建州军败得无可再败,偶像幻灭了,我也对前程深深地绝望,这几日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梭在充满尸臭的军营里,挣扎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现在听到多铎将自己的计划说得分明,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多铎的计划。
真是高明啊,不愧是我建州京以下的人都必须动筷子,胆敢不吃者,直接剥光了扔进锅里煮。”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给各军传令。”冒襄回答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也不知道多铎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在地上坐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以后了力气。哆嗦着身子站起来,将牯牛大哥解下来,有用刀子从旁边的帐篷上割下一大块帆布,将他裹了,准备另外找个地方安葬。
可想了想,这脚下的地里也不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还有地儿吗?
怕就怕我前脚埋了牯牛,后脚就被人挖出来吃掉。还是送去化人场吧,至少不用被人当成牛羊畜生那样吞下肚子,最后变成一陀屎拉出来。当天晚上,军中开始杀民夫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