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小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向笠云渡。
前面的少年人身形灵活,人高腿长,跑得甚快;但是他总停下来,扭头很不耐烦地大声道:
“老鲍,你倒是腿脚利索些!”
后面一丈开外,一身材肥胖的老头,背着只大药箱,早已跑得气喘吁吁。他一边尽量加快步伐,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
“是――是――王爷――”
虽然鲍太医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但是,自从这少年人方才一脚踹开太医院的门,二话不说拽着他就跑,一直到现在,他不敢有丝毫怨言。
笠云渡就在眼前了。
少年人抛下鲍太医,甩开两条长腿,跑过长桥。当他看到那扇洞开的门户,脸色顿时一变。
他推门而入。
“郁竹――”他东张西望。
声音在笠云渡里回荡。冷冷的月色中,空空的锦榻静卧于地,哪还有半个人影在?
少年人不死心,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目光反复逡巡四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角落。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某处。
他蹲下身子,伸出胳膊从锦榻下捡起样物事。
月光下,摊开的掌心里,一块玲珑剔透的白玉,兀自发着温润之极的光芒。
他转身出门,正迎面碰上呼哧呼哧赶来的鲍太医。
“王爷,人在哪里?”
少年人伸手抵住老太医的胸口不让他继续前行。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走罢!”少年人冷冷道。
老太医吃惊地看着他的主子。
少年人忽然将鲍太医狠狠一推,竖起浓眉,厉声喝道:
“没听清楚么?滚!”
鲍太医被少年人恶狠狠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即倒退数步,鞠了一躬,抱头鼠窜而去。
今天老天爷不开眼,否则自己运道怎么这般不好遇上了这颗小魔星?老太医边走边抱怨。其实他有所不知,今天老天爷已为他开了次大大的眼;倘若刚才进去救醒了那个一望便知发生了甚么事的病人,保不准明天小魔星就为着病人的清誉,找三两个侍卫杀他灭口了事。
少年人不再理会太医,只一人站在笠云渡前,呆呆地想了会心事,又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看了又看。
他忽然抬起头,眺望树梢后的重重飞檐翘角,喃喃道:
“隆福宫――难道你去隆福宫了么?”
郁竹摸索着用翠澜送来的热水拭了身子。翠澜已替她拿来一套衣裳。她一看,却是自己旧日在这里整理花圃时不小心溅污了替换下的;衣裳已浆洗干净,上面还依稀有着阳光混合花草的清香。
想不到,这衣裳如今派上了这等用场。
郁竹沉默着换上衣裳,又由翠澜帮着重新挽好发髻;终于,她又成了端庄合仪的赵家大小姐。
隆福宫,静悄悄的正门口。
郁竹站在门槛外,仰脸望着蓝底金字的隆福宫匾额一声不吭。
过了很久,她对翠澜微微笑了笑,道:“翠澜,郁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翠澜涨红了脸,想了想,又摇头,道:“姑娘,其实今晚甚么事也没发生,您不必谢我。”
郁竹认真地看了翠澜一会,道:“我走了,翠澜,谢谢你,再见!”说完,她转身而去。
“姑娘――”翠澜忽地在她身后叫道。
郁竹转过脸去。
翠澜倚在门上,怯生生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郁竹重新仰脸,目光最后一次在匾额上流连;然后,她转身飞奔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再见了,隆福宫。
再见了,之临。
甫踏入家门的一瞬间,郁竹便倒了下去。
她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呓语连连;可是,没人知道她在说甚么。
玉荟忙着给她延医诊治,好在这回大夫倒是胸有成竹。几剂汤药下去,高烧便渐渐退了。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大病来势汹汹,直到二十来天后,病势才渐渐去了。
她可以下地了,却整日足不出户,呆在房里不是支颐独坐,便是抱膝沉思,半天不说一句话,不换一个姿势。家人侍女们只以为她有心疾,因此除小心翼翼地伺候外,也没人敢多和她说话。
暮春时节,大病初愈的郁竹在自己的小跨院里散步。她正蹲身为一丛月季慢慢地培土,盛梅走了进来。
盛梅是姐姐目前唯一的说话伴儿。两人对着花草指点了会,又略聊了会家常,盛梅望着姐姐苍白的侧脸,犹犹豫豫道:
“上午进宫见着永王殿下,他问起你的病况,还说下趟你进宫时,一定要去隆福宫见他一回。”
郁竹正整理花枝的手顿在了那里,然后,她轻轻拨弄一朵花瓣洁白的月季。
“以后,我不会再去隆福宫了。”郁竹微微摇头,道。
盛梅一怔,道:“为甚么?”
郁竹站起来。她蹙起一双秀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阴影;清风拂过,她胸前的长发飘飘扬扬。
“我累了,我们回去罢。”她道。
然后,她拍去手上的尘土,转身往回走。盛梅连忙跟上,心里暗暗琢磨姐姐这句话的含义。
“盛梅――”走了一会,郁竹忽道:“下月初三是我母亲的祭日,我想提前给她上香祈福,过两天,你陪我去趟拈花寺,好么?”
“哦――”盛梅忙点头,道:“郡主娘娘的祭日啊,我自然要去的,可是永王那里――”
郁竹却不再说话。她神色漠然,眼望前方,慢慢走在碎石甬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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